樊域,白古国,幽暗的寝宫内,达瓦王正坐在榻上发愁。
他按按太阳穴,不时发出阵阵叹息。
大巫师的影子还在墙上不停地跳动。
达瓦王登时气血上涌,一掌打碎侍女呈上来的茶盏。
“大巫师,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达瓦王整整一个月睡不好觉,白日里昏昏沉沉,夜里却是精神抖擞。
他传过太医,开过几个方子,皆说是因劳累过度所致,需保持心静,自然将养。
心静?静得下来还用找这帮老废物?
王后韩氏体贴入微,召来大巫师为王上驱邪祈福。
别说,还真有点用,可一旦停了,又旧病复发。
达瓦王日日入睡前便要看大巫师跳一段诡异的舞蹈,日日见,日日挠头,能不烦吗?
茶盖碎在大巫师脚边,巫师赶紧跪下来。
他双手扣在地面上,喉咙里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启禀王上,据臣多日来夜观天象,恐大王之病绝非偶然,而是灾星现世,先贤对大王的警告。”
达瓦王立刻警觉起来,蹙紧了眉头:“起来,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大巫师跪坐于地:“大王可曾记得那个传说?”
达瓦王认真回想:“你说的是荧惑星?”
白古国人的迷信也是有原因的。
据说白古开国之初兵弱民少,常常受到周边国家的侵扰。
两百年前的秋令,荧惑守心,白古战乱爆发,百姓危在旦夕之际,一渔村女子现世拯救了白古。此女自幼长于渔村,凡人之躯,却用白骨筑墙,守一国百姓,用血肉作药引,化去疫病。此后百姓为了纪念她的善举,在白古国最高峰为她打造佛像,逢节祭拜。
大巫师点头:“荧荧火光,离离乱惑。现如今正值秋令而荧惑守心,白古必将战乱再起,甚至……。”
达瓦王瞬间坐不住:“甚至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大王的脸色:“国将亡矣。”
达瓦王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依你之见,该当任何?”
大巫师:“还请大王不必担心,正如传说,荧惑星降世,紫薇星也将至。只需等灾星现世时将她祭与紫薇星即可。”
达瓦王很是激动,一拍大腿站起来:“灾星在何处?”
“今夜子时,旧城门东南方。”
亥时,国都本该冷清,城东南方却出现了一大批穿戴甲胄的军队,他们团团围住国都大富商许家。
今日正是许家女儿许星的八岁生辰宴,月明风清,阖家欢乐,许星坐在亭中为许老爷弹筝一曲,曲名《出水莲》。
曲毕,许老板与身旁的夫人相视一笑,为女儿苦练数月的成果鼓掌。
却听见管家慌张地跑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许均打断他:“什么不好了?今日可是个好日子,不能说不好。”
管家来不及换气,大口喘道:“不是,老爷,府外来了一帮官兵,把我们围住了。”
夫人脸色煞白,赶紧让下人把许星带回去。
许老板也吓了一跳,急忙稳住神色。
他虽是国都首富之一,与朝廷有生意往来,可自己一向谨言慎行,怎会得罪宫里的人呢?
他来回踱步∶“你们先回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许均才走了几步,一群黑压压的人便涌上来,他们腰间都别了刀,脸色阴沉,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主。
许均连忙迎上去,故作谄媚:“几位爷,今儿个怎有空到小的府上来?可是宫里的主有什么吩咐?”
带头的并不理会,一声令下:“王上有令,搜!”那一群人乌泱泱的人便纷纷散开到各个房间,堂而皇之地翻箱倒柜,还打碎了几个花瓶。
许均听见王上两个字冷汗直流,舔了下嘴唇才清醒过来。
许均赶忙制止:“官爷这是在找什么?夫人和小女怕生,还请不要惊扰才好。”
领头上前,指着他的脸:“你的女儿在哪?生辰几何?”
“这……”许均狐疑,难道跟孩子有关?他犹豫着不敢开口。
这时军卫提着一个人来了,他转头一看,大惊失色,军卫竟然是奔着许星来的。
军卫撒开手,将许星扔到领头面前。许星显然吓坏了,无声泣出几滴泪来,却不敢看向爹娘。
“星儿?”许均和夫人脸色煞白,都想冲过去扶她,却被军卫呵斥。领头抽出刀架在许星脖子上,一副耐心耗尽的样子∶“快说,生辰几何,不说就弄死她?”
许均颤颤巍巍不敢开口。许星酸着鼻子说:“八月初七。”
领头闻之一笑:“找到了。”
小女孩咬牙站起来,湿润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她说的话却很有胆量∶“我跟你走,你放过他们。”
领头拎鸡仔似的把女孩拎起来,他力气重,掐得许星的胳膊铁青。
许均跪在领头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星儿年纪小,军爷放过她吧!”
其余的军卫同时抽出刀,指向许均。
领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违抗圣旨?”
许均吓得哆嗦,脚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王上不想节外生枝,只令我等带走这八月初七生的孩子,别的就别多问了。”
秋色里,许夫人泪眼模糊,她不要命地扑过去想救下自己的骨肉。
领头回身一踹,许夫人后背稳稳撞上了柱子,女人本就生产时落下病根,还受此一击,她额间冒出几滴虚汗。
许均见状赶紧跑来,夫人衣裙外已流出一摊血,许均一手握住夫人的手,一手放在她额上,心急如焚:“快!去叫大夫!”
庭院里的人已聚集成两群,一群是宓府的人,他们围在柱子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另一群是达瓦王的人,他们完成任务悠然走出内庭。
领头把那个孩子塞到其他卫兵手里:“王上没抄了许府你等就该叩谢大恩,还敢多加阻挠?记住,管住你们的嘴,今日之事若敢说出去,后果自负。”
许均看着怀里逐渐冰凉的人,又悲凉地望向那群黑衣人,秋寒钻进了骨里。
香炉吐出白鹤般的烟圈,白鹤展翅,愈盘愈高,燃灭后如屑般的灰烬散落炉中。
祭坛上,四面人形镜子分别摆放在洞穴四角,大巫师不知疲倦地跳舞,嘴里喃喃念出几段咒语,咒语一串串飘在空中,禁锢在四面镜子上。
舞毕,他抓起一把香灰洒在女孩脸上。
洞穴深处是一处水潭,池水深不见底。
达瓦王不安地注视祭坛上发生的一切。
大巫师毕恭毕敬:“王上,确认无误,灾星正是此女,还请您走到潭水边。”
达瓦王照做,然而每一步走得不踏实。
达瓦王拧着眉头瞄了眼大巫师,迟迟不愿伸手。大巫师对他使眼色∶“再请您将此女祭入水中。”
肃穆的祭坛边,凄凉秋色卷来一阵寒风,许星就那样看着他,眼睛空灵。
达瓦王愣住了,他的小王子伽木比她早生一日,性子极不安生,他身为人父却戮杀别人的孩子,岂不荒谬。
孩子如此幼小,他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王上,白古的未来皆在您手上。”
白古国是个迷信神明的国家,国度内大巫师被奉为神明的传信使,身份世代延续,大巫师所说的事关国运的事,有时大王也无法驳斥。
他闭上眼,重重呼了口气,站在女孩身后,轻轻一推,水花飞溅。
许星侧目望了他一眼,眼角落下一滴泪。
晶莹的泪珠抛洒在达瓦王左臂的龙目刺绣上,那龙的眼睛被浸湿,瞬间变得栩栩如生。
小女孩坠入水中,冰凉的潭水包裹住她的全身。许星的眼皮感知到水的温度,灵敏翻开,清澈的棕色眸子浸在水中,似乎要将水给染黄。
达瓦王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眸子,瞳孔放大。
那女孩不仅没有沉下去,没有挣扎,甚至在水里游刃有余地呼吸。
达瓦王倒吸一口凉气,躲到巫师身后:“大巫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
大巫师心内惶恐,上前查看一番。
那女孩的确还有气息,睁着一双眼睛朝顶上看。
“王上,是臣测算不周,荧惑星的命数非人可以干涉。”
达瓦王怒不可遏,大概是被吓到了。
他指着大巫师的鼻子大骂:“你什么意思?难道要看着祖宗打下来的江山毁在朕手上吗?”
大巫师头埋得更深了:“王上息怒,紫薇星已出世,白古命不该绝。”
传说中紫薇星降世拯救了当年白古国众人,现如今荧惑再起,紫薇星也必会再渡世人。
达瓦王:“那你说,他在哪儿?”
大巫师抬头,没有丝毫犹豫:“东宫。”
“东宫?”达瓦王沉思。
大巫师:“紫薇星有天子气象,太子所居东宫龙气最为充沛,自当是东宫。”
达瓦王沉思,按古制嫡长子册封太子,伽木可不就是?荧惑乱世紫薇星出,对得上了。
“不过,”大巫师继续说,“荧惑星此时还杀不死,需再等一年,荧惑力量最弱时方能杀死。”
“一年?这么长?”
白古的命数居然在一个女孩手里,达瓦王心里不是滋味。
“大王放心,这一年对于白古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若是过早立下太子,对一个帝王来说是不利的。
幸亏大巫师识时务:“此事天知地知,王上知臣不知,王上只需保护好这颗福星,再封锁消息,旁的人也掀不起波浪。”
达瓦王:“许均一家……”
国都富商若是少了一个。世人必然会起疑,也不利于商贾制衡。
“王上好好安抚就是,钱权地位和一个女儿相比,许均混迹生意场这么多年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达瓦王思量一番,打发了大巫师,召来暗卫:“把这孩子扔到冷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