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凤族后代,白古国第十三代皇帝。
隐瞒身份,卧薪尝胆,只为找到传说中的神谕,以报世仇。
那龙族的先祖可以用此书构陷我族,我便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神谕辗转在白古皇宫出现。
我杀害白古皇帝后,顺理成章拿到神谕。
那书空白,却会言语,我由此知晓它只在生死攸关之际出现,与人签订契约。
得偿所愿就要背负诅咒。
朕才不管这些,届时踏平九天,推翻龙族,撕毁神书,世间何人敢与朕相争?
不过,单凭我个人之力尚且做不到这些。
于是我借用白古皇帝的身份,将族人接到白古好生照料。
沧渊与九天不和,我听闻沧渊大将军骁勇善战,沧渊王心狠手辣,若能与之同谋,何愁不能报此世仇?
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九天大将军钟毓在大战落败,沦为沧渊的阶下囚。
那困在冰墙中的人,果真是必怀信。
他双眸深陷,眼中寒意凛冽。
“母亲,钟姨怎么了?你说啊。”
“哈哈哈哈哈……宓儿,宓儿,我在等你。”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摩擦的粗糙砂纸,在空气中留下毛糙而又令人不安的痕迹。
他的呼唤重重叠叠,将她的名字不断缠绕回荡在这无处可逃的冰雪之间。
“闭嘴。”她扶着脑袋,头痛欲裂。
很快,她意识到不对:“你,你叫我什么?”
“宓儿,我在等你。”
不,不,这是一千两百多年前的事,他只是想困住她。
必须立刻清醒过来,否则会越陷越深。
她闭上眼睛:“尘世归,诸邪溃。”
她睁眼,下意识攥紧冻成冰块的手,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全身。
清月费力地扯过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蜷缩在小小的温暖里。
必怀信再一次提醒她,找到他,是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清月有气无力地缓着,意识在混乱与清醒间挣扎徘徊。
她仰卧过来,胸口什么东西在散发着温度,轻触上去,发现是那颗血玉,它正发烫。
清月双手握住它,顿时,手上的冰慢慢化开。
尽管十分贪恋,她还是爬了起来。
太阳还没出来,袁副官眼前就站了一个人。
他正坐在厅里看卷宗,全然没有察觉宓山主什么时候进来的。
“孤鸣山的冰洞群分别在什么方位?”
他看了几眼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怎么还是凉飕飕的。
他打着抖说:“往北走,一处穿过冬春牧场,另一处更远,穿过夕谷。”
“给我牵匹马。”
“行。”
他目送着宓山主远行的背影,感到很奇怪。
正想往上禀报,一转头,发现夏侯山主也骑上马往山下跑。
松涛阵阵,如浪般翻涌。清月骑马疾驰于松林小径。
马踏在厚厚的积雪上,扬起一块块的雪雾。
夏侯明霄紧贴马鬃,紧紧盯着前方的身影,带起的风将路旁松枝上的积雪纷纷震落。
清月一心只想找到必怀信,问清所有事情。
马背上颠簸许久,她腰背僵痛。
但当那座冰洞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之际,她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明霄迅速拉紧缰绳,骏马会意,长嘶一声后稳稳停住。
清月毫不犹豫翻身下马。脚下的雪被踩得嘎吱作响,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清月。”
她停下。
夏侯明霄利落地解开马背上的衣服。
“天气严寒,你还穿单衣。快披上,不然你是神仙也受不住。”
他动作迅速地将衣服搭在她的肩头,双手颤抖着整理衣领。
他披一件黑色大氅,站在她身前,身形更宽阔了。
“你来就是为这个?”
“当然不是。冰洞群随时有坍塌和融化的风险,好在才刚入秋,融化倒不至于,我是来陪你的。”
他紧锁着眉头,清月心里莫名有些开心。
“我知道危险,所以没叫上你。”
她接着问:“没跟你说,你不怪我?”
“要怪只能怪我。”他语气里充满无奈和自怨。
“是必怀信,他…”
“你又做噩梦了?怎么样?”
他眼神中满是心疼与焦急。
“没事。”她侧身。
“骗人。”他伸手。
清月神色一变,将手藏在身后,夏侯明霄将她的手捞起来。
那双手冻得跟冰块没什么区别。
清月的目光在明霄脸上扫了又扫,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手心痒痒的,她的目光移了下去。
夏侯明霄的指尖在她掌心缓慢移动,朱红的火光渐渐变得热烈。
一团火焰在她掌心燃烧,整个手掌都泛起红晕,恰恰是令人温暖舒适的温度。
清月不禁联想,夏侯明霄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恰到好处。
恰好到什么地步?就像是一把精心制作的尺子。
恰到好处的关切,既能让人感受到被重视,又不会显得过于热烈。
恰到好处的玩笑,总是巧妙地把握尺度。
恰到好处的出手相助,连时机也那么适宜。
就像是孤鸣山上的暖阳,柔和的,温暖的,又不会如烈日般炽热到让人想要逃离。
他总是自然而然地游走在热情与克制之间。
可,是对她一个人这样,还是对其他人也这样?
“在想什么?身子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没有。”
有了这道符,身子的确轻快许多。
“我开路。”
夏侯明霄踩着冰块,慢慢走进去。
冷风如野马般呼啸而来,直刺肌肤。
四壁皆是晶莹剔透的巨大冰棱,在微弱光线的下,折射出幽冷的光。
地面光滑如镜,覆着一层厚厚的冰碴。
明霄背对着清月,小心地牵着她的手前行,为她挡风。
缓缓走进,周围的空间逐渐开阔。
脚下的路渐渐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堵由巨大冰块堆积而成的冰壁。
清月四处张望,只见眼前已无通路,唯有一片荒芜景象。
此路已到尽头,而新的未知与迷茫,正从心底缓缓蔓延开来。
“先别心急,还有一处,说不定必怀信就在那里。”
她重整旗鼓,出冰洞,上马,直奔夕谷。
然而夕谷冰洞的最深处,依旧没有那个人。
彻骨的寒冷与孤寂好像又将她重新包围了。
该在哪里?沧渊吗?只有那个地方了。
白马驮着背上的人,蹄子一步一步,缓慢沉重。
马背上的人阴郁地望着前方。
清月现在对前路没有期待,对过往只剩怅惘。
“还想去哪儿吗?”明霄与她并肩前行。
“什么也不想了。”
“从此处骑马至雪山至少三个时辰,中途会经过红枫岭。
红枫被两侧狭岩遮盖,因此严冬也能存活,那里的温泉生意向来不错。
心情不好的人,只要去红枫岭逛逛,再泡个温泉,保管满血复活。
我听袁副官说,今年的红枫提早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没心情。”
“你不止是因为没找到必怀信才伤心的吧?”
清月望向他:“何以见得?”
“如果仅仅是因为那个,你刚发现的时候就该开始发愁了,而不是在路上越想越神伤。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困扰你呢?”他柔声问。
一直以来,清月心中隐秘的角落好似被一层朦胧的纱幕所遮掩。
自己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生怕他人窥探。
然而,他看透了她。
原以为会有多窘迫,可当与他的眼神交汇时。
清月却奇妙地发觉,紧绷的心弦竟渐渐松下。
清月:“你相信天命之说吗?人的一切由天定。”
“一半信吧。人出生在哪条路,由天定,而要不要走那条路可以由自己定。你是因为这个烦恼?”
“一千年前,我但凭心意,一千年后,我变得麻木顺从。”
“怎样一个顺从呢?”
“有人让我种帝听,我种了。有人让我寻神谕,我寻了,有人让我找凤族,我也来了。”
明霄:“清月做这些事是不是自愿的呢?”
“自愿但不情愿。
我若是不做,可能会有其他人来做,但他们未必有我做得好,也可能不会有人做,所以还得我来做。”
“你觉得这些事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吗?”
“坏处,烦。好处,名声好了?”
但名声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想了想,认真道:“若我所做,对四界真有益处,其实也不算什么了。”
“在我看来,你知天命所归,顺逆两无悲。
顺应天命的同时也悦纳了自己。”
好像有几分道理。
她淡淡的:“我在悲。”
“短暂的沮丧并非悲观。你自始至终没有怨天尤人,而是保持着一份平静和安宁,这是最难得的。”
他三言两语,让清月释然了不少,但随之而来更多的疑虑。
“你真的不会读心术?”
“即便我会,也不敢妄读宓山主的心,我更愿意靠自己猜出你的心思。”
雪纷纷扬扬地飘落,整个世界一片洁白。
两匹白马在雪地里缓行,马背上的两人各自保持着沉默的距离。
雪花落在二人肩头,很快积起薄薄的一层。
他微微侧目,看着身旁的她。
清月的发丝上沾着点点雪晶,侧脸在雪光映照下愈发柔美。
她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目光交汇,两人皆会心一笑,清月的笑容里少了往日的疏离。
她的身体并未靠近,却多了一份从未曾有过的信任。
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悄然滋长,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