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听纪事 第24章 第4章

没两日，就到了闻戈与聂靖约定的日子。

闻戈带季轻云来到演武场，远远的便有三个身影迎过来：“闻师兄，季师弟。”

闻戈点头以应。季轻云也规规矩矩的道：“聂师兄，寒师姐，还有……？”

“苏挚。”苏挚连忙道：“我名苏挚。”

“那么就是苏师兄了。”季轻云若有所思：“苏师兄的声音，我似乎曾听过。想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他还要细想，那边寒天掩嘴笑道：“季师弟，你刚才叫错了。”

“哦？”季轻云静静的看过去，等她解释。

果然寒天道：“我是花妖，而我们妖族是没有姓的。所以，你要么唤我‘寒天师姐’，要么唤我‘师姐’即可。”

“可是……”季轻云道：“闻戈师兄亦是妖族，你们却都称他为闻师兄。”

闻戈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是混有人类血统的半妖。除我之外，鹦鹉妖胡安宦也是半妖，所以他也有姓。不过我娘亲是人，所以我从母姓，他父亲是人，所以他从父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胡安宦遇事总要针对他。

“原来如此。”季轻云道：“可是，为什么？”

闻戈愣了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妖族就没有姓氏呢？”季轻云语气表情都很认真。

“因为……”闻戈绞尽脑汁的想了起来。

倒是寒天解围道：“因为就像花的授粉那样，生命的诞生，族群的繁衍，本来就是难以追溯源头的。我们不知谁为吾父，自然也就没有需要继承的姓氏。”

闻戈松了口气，猛点头。

季轻云却盯着寒天，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对于你们妖族来说，想要繁衍时，同类的整个族群中的每一个，都是可以□□的对象；而每一个比你们年长的同类，都有可能是你们的父亲。是这样吗？”

这番话听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话。聂靖与苏挚微微变了脸色。

闻戈与寒天困惑的交流了一下目光。闻戈想了想：“当然不是这样了。”

季轻云面色稍霁。

闻戈自然而然的道：“就是不同的族群，我们也会彼此尝试的。不然哪来的我呢？如若适合，那么就会生出更强壮更聪明的后代。如若不适合，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没有结果而已。”

这样说着，闻戈忽又想起自己上一世曾与藏珠交颈的情形，脸上微微一热。不过他与藏珠都是雄性，本来也不会有结果，所以也不能说他和藏珠不合适……思绪不由自主就飘远了。

还是苏挚咳了起来：“季师弟……妖族天性如此，不适合用我们‘道侣’之类的观念横加束缚。这个问题，你就不要再问了吧。”

季轻云冷冷的道：“呵。果然是妖言惑众，荒唐之极。也难怪千山派如此不受世人待见。”

他这么说，在场的其余人全都不高兴了。

聂靖皱眉道：“季师弟。听说你此次前来，是想观我的剑？”

季轻云收心凝神，道：“正是。”

“那好。”聂靖道：“拔你的剑。”

话音还未落地，以聂靖立足之处为中心，忽然有数道淡淡的青光贴地自四方散去，又在距离聂靖方圆三丈处离地腾起，凝聚成十六柄剑尖朝内、悬停空中的剑影。

季轻云啊了一声，声音里染上笑意，道：“剑阵？”

聂靖沉声道：“不错。”

季轻云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聂靖喝道：“拔你的剑！”

季轻云再笑，摇头道：“不必了。闻师兄，我们走吧。”

“季轻云！”聂靖气的险些七窍生烟：“你莫不是看不起我的剑阵？拔你的剑！”

受聂靖情绪牵动，那十六柄凌空长剑剑柄一寸寸抬起，剑尖朝下直指季轻云，缓缓旋转，杀意凛然。

“聂师兄何必如此动怒？”季轻云奇道：“我本是来观你的剑的。你的剑阵很好，但那并不是剑，所以我准备走了。聂师兄又何必对我死缠烂打，穷追不放？”

聂靖听在耳里，越发觉得季轻云轻狂无礼到了极处，一声怒啸。十六道剑影化作剑雨，朝季轻云直泄而下。

季轻云夷然不惧，手腕一翻，掣出季剑来。

聂靖见终于逼到季轻云拔剑，冷哼一声，正要调动剑束，专攻季轻云薄弱之处，后背忽然抵上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事物。

他心下一凛，抬目再看，果然季轻云的身影已从眼前消失不见，只有十六道剑影直指自己鼻尖，蓄势待发。

“季轻云你——！”聂靖咬牙。

“聂师兄，”背后传来季轻云淡淡含笑的声音：“你的剑阵虽好，也请千万记得，就算诱敌，自己也不要入阵太深啊。”

聂靖强自冷静下来，咬牙切齿道：“季师弟好利落的身手。”他一挥手，十六柄长剑纷纷坠地。

季轻云道：“不敢当。若我猜的不错，这剑阵，聂师兄应该也是才上手不久，尚未能做到剑随心动、如臂使指的程度，还需分神去控制，这才叫我钻了空子。再说剑阵么，长处本就在于于远处操控制人，聂师兄此次贴着我的面起舞，相当于以己之短，博我之长，仔细算来其实是我占便宜了。”他收回季剑。

聂靖面有颓色，自语道：“果然还是不行的。”

季轻云不咸不淡的道：“容易被反制，这是剑阵的短处，无论是谁使来，都是难以改变的。聂师兄也无需为此沮丧。”

先前赶紧退开的闻戈寒天诸人又聚拢过来。

闻戈拍了拍聂靖肩头，安慰道：“我倒觉得此阵你制得不错。只是你想要做阵随人动的新剑阵，最终肯定是要割舍过去剑阵惯用的剑雨剑瀑的。不然你人在阵中，剑雨也投鼠忌器，以至于剑阵威力大减，就没有意义了。”

聂靖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刀山剑海并不适合，只是……却也没有新的思路。”

季轻云插口道：“阵随人动的新剑阵？”

闻戈道：“是啊。现在的剑阵多是提前设下，需要时再发动，僵硬庞大，可谓是死阵，只能用来护山护院。聂靖便想，如若能令剑阵阵随人动，便可令剑术修为一般的人，也发挥出强大的威力。不过……反正到现在也还只是个想法。”

季轻云了然：“做到了阵随人动，但剑阵也因人在阵心而威力大减。”

苏挚鼓起勇气，讪讪的道：“其实我有个想法……”

其余人一齐看他。苏挚道：“聂哥知道的。我先前和他提过，就是……给剑注灵。”

季轻云微微震了一下：“注灵？”

苏挚道：“嗯。虽然人们都说神剑有灵，天剑山庄更是不出无灵之剑，但是那些所谓的剑灵都是些什么啊……”他十分的不以为然，小声嘀咕了两句，才继续道：“但如果能将有意识的魂体封入剑中，便能令剑也有自我意志，可以无需操控者分神驱动，只要为他们提供灵力，他们便能替操控者持久的战斗。这样的剑若汇聚多了，便也能如剑阵一样，万剑齐发，却又不会僵硬死板，担心伤到主阵之人。”

闻戈赞道：“想法不错。”

季轻云却道：“万万不可。”他眼中寒光闪动，道：“既然是给剑注灵，那么我且问你，灵从哪来？”

寒天与闻戈对视一眼。寒天缓缓的道：“季师弟大概不晓得，妖修与人修不一样。人修只有在道途最末会有大劫，但妖修开窍、炼骨、妖丹、凝魄、淬体，每提升一境，都会有一个小劫。故而妖族修炼者众，修成者寥寥无几，便是因为小劫甚多，这次天雷劈不死你，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她忧郁的笑了一下：“而渡不过小劫的那些妖修，轻则打回原形，从头修炼；重则肉身毁灭，而他们的魂体无了凭依，很快会在漂泊中消散灭去。但是……”

“但是，”苏挚接口道：“如若将这些渡劫不成的魂体封入剑中，他们便不至于魂飞魄散，可在剑中缓慢休养，继续修炼之途。”

“可剑，是凶器啊。”季轻云轻声道：“若一切确实如你所言，那么他们连小劫都渡不过，难道寄身剑中，以血为食，就会对他们的心境与修炼更有裨益吗？恐怕你们造出的，只会是穷凶极恶的嗜血之剑，毁灭之灵。”

苏挚脸上烧红，直欲滴血。聂靖皱眉不语。寒天求援的看向闻戈：“师兄！”

闻戈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无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混乱与挣扎。

理智上，他知道季轻云说的不错。所以上一世苏挚与寒天兴致勃勃找上他来寻求意见时，他不但疾言厉色进行了喝止，还立刻将此事知会了掌门。庄弈那样一个注重门派实力、门派地位的人，也没有容下苏挚的这个主意。

给剑注灵一事，就此按下，再无人提。

但是……

如果他那时没有阻止苏挚。

那么，在面对来势汹汹的赤炎宫复仇时，千山派应该，或许，可能，是有能与之一战的实力的吧。

如果他那时没有阻止苏挚。

“我倒觉得……”闻戈涩声道：“苏挚你……可以试试。”

季轻云失望道：“闻戈！”

“……反正那也只是一个设想而已。”闻戈慢慢的道：“也许想的美妙，但是注灵之后，并没有那样的效果。再说了，有哪一柄名剑没有痛饮鲜血，有哪一样兵器不曾带来毁灭？注灵之剑若无灵力驱动，也只是不能动弹的废铁而已。我觉得季师弟刚才所言，实在是言过其实，忧虑过甚……”

思绪紊乱，舌头打结，他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