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小唐被吓得手脚发软,满脑门子的虚汗。
然而作为站在事件正中心的邹舒阳却是脸色连变都没变,四平八稳道:“你给我描述一下吧,这个鬼长什么样子。”
老人顿了顿,竟然果真配合开口,“很高,很瘦,浑身都是黑色的,眼睛偶尔会发光。”
小唐原本还哆嗦着手记录老人说的话,却在听到老人这句“眼睛偶尔会发光”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顾不上刚刚的恐惧,语调还带着些微的颤抖道:“眼睛发光?奥特曼吗?”
邹舒阳斜瞪了小唐一眼,小唐立刻自知失言,赶紧闭上嘴,低下头老老实实记录。
所幸老人并没有被小唐的声音惊扰,仍在断断续续描述,“他很瘦,很瘦,非常瘦,他很高……不,也不是很高。”
车轱辘话在他嘴边翻来覆去地讲。
前一秒刚说出的话,后一秒又被他自己推翻。
终于在邹舒阳耐心告罄前,老人猛地抬头,对着邹舒阳肯定道:“他个子不是很高,但是非常瘦,眼睛会发光,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老人猛地凑上前,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声音低低的,“他是个……女人。”
“女的?”
老人抓着邹舒阳的手腕,干瘦的手指力道非常大,“对,就是女人,那个女人很眼熟,太眼熟了……是谁呢?”
邹舒阳鼓励地看向老人,期待老人能说出女人的身份。
然而老人就只是抓着邹舒阳的手腕,眼睛中充满红血丝地看着邹舒阳,好半晌,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然就“嘿嘿”笑了起来,“天道好轮回,恶有恶报啊!”
老人又嘿嘿笑了会儿,转头又缩了回去,低着脑袋,活像是一只自闭的小乌龟。
邹舒阳看着皓白的腕子上被老人掐出来的红印,不由得陷入思考。
一旁的小唐则是在经过最开始的恐惧之后,尝试着和老人搭讪,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老人都耷拉着脑袋,半点回应也没有。
深感挫败的小唐轻“啧”了声,转头又看向也像是自闭了的邹舒阳,一时间开始怀疑这间询问室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磁场,不然为什么进来的人,一个两个都自闭了?
正想着,邹舒阳那头忽然开口。
“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小唐下意识点开手机,看到微信上同事五分钟前发过来的“OK”表情,点了点头,“查出来了,应该发在单位OA里了。”
邹舒阳摸了摸下巴,站起身,盯着自闭的老人深深地看了两眼,“你再让人去查一下他的身份信息,一会儿让人带他去楼上休息室休息一下。”
“好。”小唐应了声,对着守在门口的派出所民警点点头,道了声“辛苦了”,便追着邹舒阳往楼上走,“那邹队,需要调查一下他和死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听他刚刚话里的意思,好像他和死者认识诶。”
邹舒阳闷声笑了下,夸奖鼓励道:“行啊你小子,都会举一反三了,保持这样的工作热情,很好很好。”
小唐听罢,只觉得脸都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要是有尾巴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翘起来了。
回到办公室后,小唐熟门熟路地登录单位OA,将同事发过来的死者信息打印出来,交给了在一旁摸着下巴转椅子的邹舒阳。
“沈骏,男,1995年出生,本地人……”
邹舒阳一条条看下去,沈骏按部就班地在本地读了小学、初中,也随着大流上了对口的高中。
但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也是在高中时期。
他在高中的时候,杀了人。
“他在高考前夕失手杀了高中班主任,因为未成年,虽然他们在监控死角,但根据在场的人的口供证实他是失手,所以被判了六年,四年前才从少管所里出来,出来后一直陪着母亲摆摊维持生计。”
小唐读完履历,又很主观地评价了句,“老师果然是一个高危工作,邹队,我记得你对象就是高中老师吧?”
邹舒阳瞬间明白小唐的意思,斜眼看了小唐一眼,没一会儿就把小唐看得头皮发麻。
小唐不算聪明的脑子转了下,立刻就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诅咒的嫌疑,顿时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解释,微信上又出现一条消息。
“邹队,何队发来消息了,说是沈骏的通话记录被恢复了,他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昨晚十点,一个叫蒋弘业的人拨入的,通话时长是十分三十二秒。”
“蒋弘业?”邹舒阳转了下椅子,“找他过来一趟。”
大概二十分钟后,蒋弘业、邹舒阳、小唐三个人坐在了另一间询问室中。
蒋弘业吊儿郎当的,半点没有突然被找过来的惊慌。
邹舒阳抬眼看了看蒋弘业,轻笑了声,“你很淡定啊。”
蒋弘业摆手,“没办法,派出所进多了,习惯了不是。”
从少管所出来后,他虽然恢复了自由,但他有案底又没学历,正经工作找不到,就连去饭店端盘子,人家饭店都不乐意要他,久而久之,他也就只能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来维持生计。
这几年,派出所他没少进,拘留的案底更是一层摞一层,一年中有大半年都要在拘留所待着,派出所的民警们他都认了个脸熟。
所以这次被叫来公安局,他还真不带怕的,更何况坐在他对面的是个长得好看又年轻的小警察,对他来说,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不说废话了,”邹舒阳看身旁的小唐已经准备好了,便问道:“你认识沈骏吗?”
提到沈骏这个名字,蒋弘业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认识,我们初中是一个班的,当时我们关系还挺好,后来初中毕业之后,我成绩不好,本身我也不爱念书,就不念了,他上了四中吧好像。”
“然后你们一起进了少管所?”
蒋弘业点头,倒是坦诚,“当时我听说他的老师总是给他穿小鞋,然后他说他要去给老师找麻烦,让我给他撑场子,我也就跟着他一起去了。谁知道就出了后面这档子事。”
邹舒阳又问:“我们查到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你和沈骏曾经有过一次通话。”
蒋弘业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问道:“你们把我找来是有什么事吗?沈骏犯事了?所以你们找我来了解情况?”
“沈骏死了。”
“死了?”蒋弘业愣住,好半晌才呆呆地开口,“你说,沈骏他,死了?”
蒋弘业的反应很奇怪。
邹舒阳借着端水杯的功夫,上下打量着蒋弘业。
他的样子看上去是很惊讶没错,但惊讶中又似乎带上了恐惧。
但很快,蒋弘业平复了情绪问道:“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问题并不违反规矩,“在西一路的烂尾楼,高空坠亡。”
“西一路,烂尾楼……”
蒋弘业不断念叨着这两个地点,脸色变得惨白,没一会儿额头上竟然有汗流了下来。
“蒋先生,你是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一连叫了蒋弘业好几声,蒋弘业才算是回过神来,然后低着头,用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心虚道:“我,我昨天晚上和沈骏打电话是想约他,和他见个面的。”
邹舒阳将水杯放下,发出“咔哒”一声,“为什么要见面?据我所知,自从你从少管所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联络过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昨天突然要见面?”
蒋弘业头埋得更低了,双手交叉握在一起,衣摆小幅度颤动着,“我本来是不想见他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过得像现在这么惨。”
“那……”
安静了好一会儿,蒋弘业才说道:“我昨天是想去江州银行碰碰运气的,你也知道,现在老头老太太们警惕性没那么高,我也不多偷,就偷个三头二百,够我花上几天的。”
说到这里蒋弘业顿了顿,过了会儿才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看到沈骏去取钱。”
“取钱?”邹舒阳不解,“取钱怎么了?”
蒋弘业猛地抬头,眼睛中布满红血丝,情绪激动地嘶吼道:“不可能,沈骏他从小就没爹,妈还是个瞎子,他家条件很困难的,初中的时候我们班级还给他家捐过款,他这才从少管所出来几年?怎么可能有存款?”
蒋弘业一字一顿,宛如杜鹃在声声泣血,“一万块钱一叠,足足一百叠。”
“一百万?”
江州市并不是什么大城市,甚至因为早年间过度开采地下矿导致江州GDP常年稳居全国倒第一,房子均价两千一,在这样的城市中,存款超过五十万的都屈指可数,更何况像沈骏这种。
平复下心情,邹舒阳又问道:“你找他出来要做什么?”
蒋弘业撇嘴,“还能做什么?我可是因为他才进去的,现在他发达了,不得提携提携我?”
“那你为什么又没去?”
“我昨晚想到我能暴富,不用再过这种街头老鼠一样的生活,太高兴就去喝了点酒……”
见蒋弘业又不说了,小唐在旁边补上,“于是就在西三路的江州烤鱼店和店家发生了冲突,随后在凌晨三点十二分被带到派出所,今天九点四十才从派出所出来。”
九点四十?
邹舒阳看了眼右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
出了派出所就进公安局……
还真是……
格外丰富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