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昌宣的剑割下的草片,随着一阵风起,全化作点点绿光,往院中飞去。
昌宣带着郎昭往下看去,原本没过他们脚踝的积水已经不见了,他们脚上的湿意也散去,一低头,郎昭看着自己干燥的鞋面,就好像他们从未踏进过水里。
那绿光落在地上后并没有暗去,一呼一吸着,一团黑影从绿光中渐渐长大,随着绿光的淡去,一个个草人从那里生长而出。
它们皆抬起头望着房顶上的两位不速之客,被草包得严严实实的头部,并没有眼睛的位置,但也是这样的样子,让郎昭从它们身上看出一丝诡异来。
“郎昭将军,这些草人,你应该不需要我出手帮你吧。”
郎昭侧脸看他,只见迎风而笑的昌宣,那是极为自信与轻狂的。
郎昭从自己身侧将佩刀拔出,回他道:“不用。”
他先昌宣一步从房上跃下,同院中的草人厮打在一起。
昌宣看了他在下面打斗了好一会后,才跟着跳了下来,加入了这场战斗。
待兵戈声停歇时,昌、郎二人一同踏入了丞相府的正堂。
昌宣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叶片,说道:“李溪能让这些草人再生,很是厉害呀。”
郎昭却双眸向前,脸色沉沉道:“大人,李溪他就在前方。”
“哦?”
昌宣抬起眼看去,一面硕大的屏风后面,有一黑色的人影。透过朦胧的纱看去,影影绰绰的,倒是与之前看到的在城墙上的李溪身形相合。
“李——”
郎昭刚开口,却被昌宣抓住手腕拦了下来,他不解地往旁边看去。
昌宣一步向前,朗声道:“你不是李溪吧。”
郎昭看到屏风后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正襟危坐的样子,声音也在此时传来:“荒唐。”
他的声音同之前郎昭在城门外听到的李溪声音别无二致,在郎昭打消心里疑云的时候,昌宣再度开口说道:“哦?据我所知,李溪并非那惜言少语之辈,你再与我多说两句听听?”
那人影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再次发出声音来:“可笑,你能了解我多少?”
“哈。”昌宣笑了起来,“我是不了解你,但我却了解李溪!”
他一面向那屏风走去,一面说道:“李溪,他也病倒了吧,他到现在都还未醒吧。”
他说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屏风前,只见他伸出右手轻轻一推,那屏风就轰然倒下,而隐藏在背后的人,也坦然地出现在了郎昭和昌宣眼前。
温叶的目光直视着昌、郎二人,若不是他的瞳孔微动,昌宣都要以为他如郎昭看到的那样无畏了。
郎昭眼瞧着这个脸明显比李溪嫩了不少的男子,向昌宣探求道:“大人,你为何知道他不是李溪?”
“很简单。”
他眼盯着温叶,朝他缓步而去。
而温叶却像是凝固在了那里,根本无法动弹,汗水在他额上出现。
他双眼紧盯着向他走近的昌宣,明明这人脸上还笑着,却只让他觉得恐怖。
昌宣的语气有些阴冷:“这府里虽然疑阵重重,但都不堪一击。李溪能把那么多能人异士搜罗起来,总不能只靠这点纸糊的能耐吧。”
昌宣已经走到了温叶身侧,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到了这时,温叶强装出来的镇定,才有了一丝松动。他想往旁边躲,但昌宣的法术禁锢着他,迫使他只能直挺挺地面对着来自昌宣的威胁。他原以为自己每天那样麻木地生活早已将他对生的热情浇灭,但到了此刻,他才察觉到他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的一点妄想。
真是荒唐,他好好活着的时候希望能随父母而去,真要死了却又想活下来。
他的内心也只自嘲了这么一刻,余下的面对着昌宣如看死人般的眼神,只有恐惧与懊恼。他在懊恼为何要自作主张瞒下众人说丞相施下术法保护自己那番话,为了李溪教给自己的大义吗?可是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为了那些百姓逞强的结果就是要割舍自己的性命?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没有想的那般高尚,他是自私的,是想要有个人在身边救下他,让他活下去的。
昌宣并没有立即下手,只是看着温叶,继续给郎昭说道:“古先药中的毒,对人伤害最甚,修仙人次之。照古先唤雨的时间来看,李溪已经昏迷很久了吧?”
他原本晦暗的眸子亮了一分:“果然啊——”
在门口的郎昭耐心地听着昌宣给他分析的话,踏入这里时心中升起的疑云淡了些。未想,身后劲风吹来,两股力道从他后方而来,一股袭向他的后脑,一股袭向他的后背正中。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迎战时,就随着这力向前倒去,扑在了地上。
“哗啦——”
他身上的甲胄摔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了这声。
“郎昭将军!”
郎昭听到了昌宣的呼喊声,他想站起来,可是头上和背上就像是压了两座大山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昌宣凝眸看着那踩在郎昭背上的少女,他对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李溪的养女——李慕缨。
她今日没有像之前迎战郎却娴和郎昭时穿着甲胄,只一袭绛色的布衣,门外的天光在她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让她周身的红色显得淡了些也艳了些。
“呵。”昌宣看她如同看到了鬼魅,一把将坐在地上的温叶抓起挡在了身前,同时将自己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若是伤了朗昭将军,这人你也别想救下了!”
被脖颈上的冷意惊醒的温叶,被迫只能仰面看着李慕缨,看着如往常一样平静的她。
她的身影在昌宣眼里是鬼魅,但对温叶来讲,是他能活下去的希望。她真是适合红色啊,这样紧迫的时候,他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雅致的丞相府色彩亦是单调的灰白翠绿,但着红衣的李慕缨站在那里,就像他荒芜的世界里偶然投下的红光,他想循着这线红光走出去,走到能让他活下去的地方去。
只是,李慕缨会想要救自己吗?她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李溪?
温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不管她是为了谁,能救下自己不就好了吗?
当温叶心里还在想着时,李慕缨却从郎昭背上下了来。而后,她揪住还扑在地上的郎昭的领子,将他抓了起来,带着他向着昌宣这边走来。
“你!”
她一句话都没说,动作干脆利落,让昌宣摸不准她想干什么,他只得带着温叶往后退了几步:“你要做什么,别过来!”
谁知李慕缨压根儿就不听他的,走了几步后,就将手中的郎昭扔向了他。
朗昭显是没料到李慕缨会来这么一下,失了力的他直接就往昌宣的剑上撞去。
昌宣心急下忙将架在温叶脖子上的剑收回,而也是在这时,他抓住温叶的左手感觉到被一股极大的力道一扯,原本抓在他手中的布料就此不见了。
但他已经来不及抓回了,为了接住迎面倒下的郎昭,他的左手已经伸了出去。
“咳咳!”
被李慕缨用小红绫扯过来的温叶被风呛到咳了两声,待他站定后,才惊觉自己已经来到了李慕缨的身后,他很自觉地呆在她那里,不发一言。
昌宣将郎昭轻轻一推,让他借助自己的力站正,他二人同时正面向着李慕缨。
昌宣抢先一步对她说道:“之前,我在战场上看见你时,正想同你打上一场。”
他挡在郎昭身前,略侧头,示意他往后去。
郎昭想起之前被李慕缨捆缚在战场上时的场景,按昌宣说的,默默地退到他身后去。
昌宣见李慕缨并没有什么动作,有些气急败坏道:“怎么是我还不配你拔剑吗?”
他心里可没有什么要礼让女子的想法,径直就指挥着两柄飞剑向李慕缨攻去。
李慕缨抬头,那剑从她头上而来,她动也未动,只是让红色的绫带将它们左右打落,发出“咣咣”的两声来。
那两柄剑被红绫这一扇后,一只插入了地板,一只则插进了一旁的柱子上。
昌宣就看着李慕缨那么轻巧地将自己的武器打落,明明之前在战场上时,她见到那两柄剑时还将红绫收回了。
他看向那少女,她还是站在那里不动,让他摸不清她的想法,正常来讲,此时她不应该马上向自己攻来吗?
而在李慕缨身后的温叶却猜到了些许,他在这么危险的关头,却走到李慕缨身旁去,问她道:“阿缨,你是不知道是否要杀掉这人吗?”
原本僵持的李、昌两人间寂静的要命,纵然温叶这话说得并不大声,但仍叫昌宣和郎昭尽数听了去。
二人齐齐看向李慕缨,她轻微地点了下头。
温叶的眼睛从昌宣和郎昭身上掠过,他的脖子上隐隐还有刚才的剑印,那是他的恐惧和不堪。想到这里,他是有理由去讨厌这两个刚才想要他性命的人。如果李慕缨真的能像丞相说的那样,会像待丞相那样来对待自己的话——
“阿缨,杀了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