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恩带着身后的一众士兵赶到,将堵在城门口的人围了起来,其中还有抱着双臂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李慕缨。
他凝视着已经倒在血泊里的仆人,向前走了几步,拔出了插在地中的铁剑后,向着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那一家三口道:“我们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人,各位按着顺序依次出城即可。谁再敢造次,这人就是他的下场!”
说完,他就让身旁的军士将瘫在地上的母子扶起,另将那仆人拖下去。
“赵良恩!”
他应声回头,只见那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地对他怒喝道:“你一个我家贱仆所生的儿子,别以为被李溪护着就能脱离奴籍?!”
赵良恩身旁与他交好的士兵听他这话说得难听,刚要冲上去,却被赵良恩拦下了。
他的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好听的“哒哒”声来,很有节奏的,一直到了中年男子身前。
那男子见他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畏缩着不敢用正眼直视他:“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是这城中最有钱的人!连岐国公也要给我几分脸面!”
赵良恩却是挺着胸膛问他道:“刚才你的仆人不是说官府的人都病了吗?主公现在也正病着,那我杀了你不也没人管?”
“你!”
赵良恩身上弥漫出的杀意如尖刀围绕在这中年男子周围,迫得他腿不停地抖着,险些瘫到地上去。
“呜哇!”
赵良恩抬头看去,这男人带来的小男孩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抱着他的妇人明明自己也害怕着,却还是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哄着:“小宝别怕,别怕啊,哥哥不会杀你父亲的。”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父亲被打死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忍着泪,安慰着他。
他手往后轻轻一招,一名赤甲的兵士走了上来:“末将在。”
“把吴老爷带来的金银缴了吧,就当是他的买命钱了。”
这军士抱拳行了军礼后应道:“是!”
随后在吴老爷不断质问的“你们要做什么”里,带着几名军士,将他带来的金银细软统统搬了下来。
看着吴老爷还打算上去阻拦,赵良恩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他顿时就动不了了。
赵良恩在他耳边悠悠开口道:“吴老爷,按丞相颁下的旨令,你刚才的行为是要被斩首的。看在你家还有幼子的份上,我才准你用金钱抵命,你莫不要不识抬举。”
这下吴老爷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将手颓然地垂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兵士将自己的车搬空。
恨得牙痒痒的他对赵良恩说道:“赵良恩,你给我等着。”
赵良恩对着右手五指轻轻一吹,似要将上面没有的灰尘吹掉:“吴老爷,你先能活过今日再说吧。”
这插曲过后,赵良恩让军士们守在城门前,维持好秩序。
转过身来,他看到李慕缨依然抱臂靠在墙上,无声地瞧着这边。
嗯,温叶是建议她掩护百姓往城外转移,现在这里的秩序已经恢复了,那她也无需再守在这里了。
赵良恩走到她身前,说道:“李——”
他想了想,转口说道:“我可以叫你阿缨吗?虽然咱们以前有些过节,但将来我们还要一同为主公效力,我愿为我之前得罪你的地方道歉。”
阿缨看着他,点了下头,其实她压根就没把之前那些过节当回事,或者说是根本就没在她心里停留过。
“那好!”赵良恩想起自己母亲拿着大勺逼自己给李慕缨道歉的样子,松了口气,“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李慕缨很配合他地说道:“赵良恩。”
“诶,好吧。”她这么爽快地接受了,倒是叫赵良恩有些措手不及,他慌张了一下后再次说道,“我母亲想邀你到家里做客,等此间事了了,还望你能赏光。”
“嗯。”
将母亲嘱咐他说的话说完,赵良恩松了口气,还好李慕缨没有刁难他,不然就他这个脑子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一想,他现在觉得李慕缨这人的形象好了一些。
“现在这里有我就行了,你要不去城里看看,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人?”
他话刚说完,一阵风就吹了过去,再往那处看时,李慕缨已经不见了。
“嘿,这怎么说都不说一句就走了啊?”
李慕缨在城中大大小小的房上跃过,如蜻蜓点水般。
双眼望向底下交错的街道。
下面的人群拥挤着,皆都往她来的地方而去。
随着她往另一方飞去时,街道上渐渐空了出来,而需要她出手的地方也多了出来。
抱着包袱的少女因病疲软的双脚一个不留神就让她跌倒在了街上,从石板间漏出的碎石,将她的掌心划破,她抱着的包袱也散开在了街上,露出里面的首饰和衣服来。
她跌倒的瞬间就匍匐过去要将散出来的东西重新拢回布里,但她才动一下,后颈就抵上了尖锐的冷意。
汗从她的额上流下,恐惧让她僵住不敢再动,但她的嘴却不自觉地向身后的人求饶:“求、求兵爷饶了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啊!”
拿刀抵住她的大胤士兵手腕被另一个士兵握住:“昌宣大人说过,不能伤害城中的平民,百夫长你这是作甚?”
拿刀的人并没有听他的劝阻,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掰开了他拦住自己的五指:“我是郎国公的兵,没听说过要听他一个道人的话。”
“你!”另一个人看向那已经乱了发的少女,再次劝他道,“即使是国公大人也全不会对这样一个柔弱的妇人下手。”
“国公大人日理万机,哪会关心我这个小兵做了什么。”
那少女感觉到颈上的刀尖扎进肉中更深了几分,她连呼吸都不敢了,身上的汗将整件衣服打湿。
另一人还要出手阻止,却不想拿刀的兵对他直接喝道:“你一个新兵也敢阻我,是在营里被训的还不够吗?”
听到这话,这人看着自己右手背上狰狞的疤痕,像这样的伤痕他被衣服遮盖起来的地方还有很多,且皆是来自他的同袍。
想起那些黑暗的时刻,他咬住一双牙,手紧紧地握住,别过头去,不再看着地上的人。
“呵,怂货。”
这人还羞辱了他一番,之后他将刀高高举起,目露凶狠,就要往下砍去。
女子心知自己今天是逃不过了,但还是在刀离开她脖子的那一刻,往前冲了出去,而后却仰着跌倒在了街上。
生病的身体总归是比不上刀的速度的,这一下,让她直面上了向她逼近的刀口,即将失去生命的恐惧使她闭上了双眼。
但过了好一会,她始终没有感觉到痛意。
“百夫长!!!”
这声竟比她心中对自己的惊呼还要凄烈。
她怔怔地睁开眼,一双细直的双腿随金属碰地的声音翩落在她身前,她头往上看去,只见这人头上束发的红色发带像是蝴蝶翅膀般,轻轻地扇下,安静地垂在她发侧。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她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快死了,出现幻觉的时候,却听到男人的声音。
“你、你别过来!”
少女眼前属于她同性的腿往前走着,她歪了下头,才看到同她一样仰面坐在地上的人,不过他怀中抱着的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包袱,而是另一个男人,那人的眉心有个黑洞,双眼睁着望向蓝色的天空,不过却是涣散的。
还活着的那个男人随着李慕缨脚步的逼近,往后退去,不平整的路面同他身上的甲胄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来。
他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刚才百夫长的刀正要落下时,一道紫光突然从右上而来,直接穿过了百夫长的头,甚至穿过了他顶上的头盔,只一刻,那光在地上投下一个点后便消失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百夫长就那样举着刀向后倒下,忙跑过去接住了,但迎上的就是百夫长已经没有生机的双眼,一下他就跟着百夫长死去的身体坐到了地上。
也是这时,这女孩就出现在了他身前,没由来的,他直觉的就是这人杀了百夫长。
她长得很好看,面上也没有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腿上传来濡湿的感觉,他低头,只见从百夫长后脑的洞中流出的鲜血和白浆将他腿上的布料打湿,湿哒哒的布沉沉的,他也像是被这些液体浸湿了,陷入了无望中。
他还在与这个姑娘对峙时,一连串“叮当”声从身后响起。
李慕缨和他同时望去,一小队士兵往这里赶来。
为首的那人看见这样的情形,初只觉得古怪,愣在了那里,但随后瞧见死在自己士兵怀中人的样貌,顿时大怒道:“兄弟们,百夫长已经死了,杀了这两女的!”
这一小队的人跟着他便向李慕缨冲了过去。
地上的男人想阻止他们,但他连一个“你”字都还没说完,冲上去的人就全都淹没在了火光里。
他与李慕缨身后的女子都呆呆地看着这场火,不过他们两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火光平息后,一缕烟飘散到了空中,男人往地上看了看,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真是落了个干净呀!
他再次迎上李慕缨的脸,这下他已经连要逃的念头都想不起来了。
“姑、姑娘,你、你可以放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