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绕在金色的笼柱上,紧盯着笼中紫色小鸟的兽类发出同样声音的生物盘踞在那裂开的深渊之下。只是这声音响起时,郎昭抬头,看着从房梁上落下的银灰,他的双脚随着地面的颤动有些站不稳。不用想,他也该知道对面那个少年在这地下养了什么样的动物。
那少年邪笑着,一点也没有郎昭这般的不堪,声音如同鬼魅般,说道:“小宝啊小宝,你还在那黑暗的地下呆着做什么,你的主人我可是给你找了上好的口粮,再不出来,他可就要跑掉了~”
几乎是在他说完这话的一瞬间,那令郎昭也不愿直面的低嘶声,如直线般从地底往上而来,就像是陡然攀高的海啸,屋顶落下的灰更多了,迷住了因地面撼动而摔倒的郎昭的双眼,他在火辣辣的疼痛里,模糊不清地看见了那庞然大物。
那是一块极大的黑色色团,如乌云般,黑压压地朝他涌来,占据着宽阔的总兵府正厅中间,原先立在两侧的朱红色圆柱,在这团乌云两旁,此时看着,它们相隔地似乎并不遥远。这团乌云从地底升起后,还不满足,向着屋顶而去,在郎昭双眼追随这乌云而去的时候,银色的光闪入眼中,像是刀身上反射出来的光一般,他心中大惊,低头凝神望去,不清的视线到这时已渐渐恢复,他才看清,那是这巨物腹部的鳞片。郎昭再次顺着它延长的身体往上看去,这条巨蛇的脑袋早已抵到了屋顶,此时正躬着,吐着鲜红的信子,深黑色的双眼盯着他,他从它的眼里看出了它蠢蠢欲动的心理,它在等一个时机,好把自己整个吞下。
与巨型生物体型差异带来的压迫感,使得郎昭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下,这一步让对面虎视眈眈的巨蛇看到了机会,几乎是马上它立起的蛇身就朝郎昭扑了过去。郎昭惊慌之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似乎是刀出鞘时“蹭”的一声激怒了巨蛇,它的速度更快了些,张着长着獠牙的嘴,朝郎昭嘶吼着,那因长期茹毛饮血而生的腥臭味,如它的身躯般向着郎昭袭来,令他几不敢呼吸,但现在他没有多余的手来捂住自己的口鼻,只能暂时屏住呼吸,他凝神看着巨蛇朝他而来的巨口,就在离他只有一线距离的时候,他将着手中的剑,刺向它裸露着鲜红肉块的口腔。
“哐当。”
郎昭看着那从中间断成两截的铁剑,他的心也断成了两截。
“嘶—”
他抬头,那巨蛇俯视着他,他再次感受到了同昌宣在李溪府中面对李慕缨时的,对自己无能的绝望。
“蠢狗,你不会以为我这小宝会是个没有脑子的蠢畜牲吧?”
对面阴森森的嘲笑声很难不让人将注意力分到他身上去。
“你身上带了那么多叮铃咣啷的东西,会扎到小宝的嘴的。”
藐视着郎昭的巨蛇,像是为了应征他主人的话一样,在郎昭还愣神的空当,一口下了去。
被关在笼子里的赞音亲眼看着那黑色的大蛇将郎昭整个笼罩的场面,她在笼子里挣扎得更甚,急于摆脱这对自己束缚。而提着这鸟笼的少年明显感觉到自己右手上的骚动,斜眼向那条红黑相间的蛇看去,那蛇接收到他的眼神后,同大蛇一样,先是直起了上身,而后,趁赞音无暇顾及它的时候,迅速地咬在了她的身上。
“喳!”
赞音尖声啼叫后,为着痛意向一边缩去,这时的她哪里还有心思留意到这蛇的下一步动作,在她躲避的时候留出了空当,红黑相见的毒蛇,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身上留下了两颗牙齿咬后的深印。鲜红的血液从这些小洞中如溪水般汩汩而出,但只是一息,还未开始凝结时,它便已成了乌云一般的颜色。
赞音的鸟身并不大,不一会儿,从蛇牙中注入她身体里的毒液就开始侵蚀她的大脑,她的视觉和听觉也在这时开始迟钝,连痛呼的啼鸣也低沉了下去。但她还是尽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望向郎昭的方向,圆圆小小的眼里,混沌包裹着最后一点点的期望。
“嗷呜!”
那是完全不同于在场任何一条蛇、一只鸟、一个人的声音,赞音与将她困在笼中的少年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巨蛇的口咬住的地方,就在它要将嘴合拢的时候,它的嘴中泄出几束金色的光来,这光应该是照进了长期盘踞在阴暗里的巨蛇眼中,作为它主人的少年,看着它身上竖起的蛇鳞和不断扭动着的身体,他知道,它很不舒服。
巨蛇原本低音的嘶鸣,此刻就像刚才鸟笼中的雷鸟一样高声起来,它的嘴被密密麻麻的东西刺着,扎得生疼,仅是一会儿,它便坚持不住地松开了嘴,往一旁的柱子后而去,挡住那耀眼的光芒。而这时,赞音同少年才从那渐渐淡去的金光里看见那银白色的雪狼。
变回原身的郎昭冰蓝色的双眼看到紫衣少年的时候,一刻也没有停顿,四脚奔去如劲风一般,他的两只前足刚搭在深渊边上时,向上跃起,极漂亮的银色毛发被风吹动,像是银河一般,横跨在这深渊之上的两端。然而在他凌空的下一秒,一团乌色的云袭来将这银河撞散,随着“哐当”的巨响,他被撞得侧躺的身子在地上滑向房间右上的角落,干净的毛发被从屋檐上落下的白灰弄脏,直到他的后背撞上了红色的柱子,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他才从这不由他做主的滑行里停下。
然而,他不能因痛楚而停下。那用头顶着他的黑蛇有他的身体做缓冲,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很快,它就从他的肚子上收回了身子,再次高抬着头向他咬来,他根本连呼吸的时间也没有,马上就站正了四肢跃到一旁。落空的蛇咬住了在他背后的圆柱,牙死死地钉进了柱子里,也许是它方才使的力太大,此时它竟无法将牙从那柱子中拔出。朗昭本想趁这时上前袭击它,但它庞大的蛇身在地面上疯狂地扭动着,打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整个屋子都跟着它震动起来,郎昭连立稳四条腿都很勉强了,更别说下一步的动作了。
“咔嚓”
碎雪般的木屑从郎昭的眼前飞过,郎昭惊愕地看着那蛇猛地将头甩过来,它竟是将整根柱子强行咬断,现在它的嘴中还携着那根朱红色的木制圆柱。这蛇将头一撇,把咬住的木头吐了出来,随即又向着狼身的郎昭追了过来,然而正当郎昭要躲开它的时候,哗啦啦的一声,头顶上的房梁和瓦片皆都掉落下来,正正好砸在那蛇的身上,将它埋了个彻底。
郎昭看着不断掉落下来的瓦片,眼见着四周的圆柱皆都摇摇晃晃,意识到刚才巨蛇咬断柱子的行为,使得这间屋子快要崩塌了。这是个好机会,他马上转过身子,再次往那少年的方向奔去。门前的少年眼见着这样的变故,神色依然如常,既不想着解救自己饲养的巨蛇,也没有打算要逃过朝他而来的狼口。他在瓦片敲击地面如雨珠落地的乐声里,轻轻扬起了左手。
“叮零——”
“叮零——”
他左手上那一串银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明明该叫人清醒才是,然而入了郎昭的耳里,他的脑子混沌了起来,视线也再次模糊着,他只看见前方朦胧世界中的一个黑影,而后像是自天上而来的缥缈之音响起。
“停下吧,停下吧。”
他的四肢越来越迟钝,到了少年跟前后,竟完全立在了那里。
暂音因蛇毒的缘故,只能瘫软在笼子里,她用所有的灵力封住经脉才堪堪保住性命,然她的知觉也在毒素和自封灵脉的作用下,所剩无几。以至于她对周遭此番天塌地陷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她此时瞧着已经站到她面前的郎昭,蓝色的双眼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再听到那个少年如鬼魅般蛊惑的话语:“听话吧,听话吧,奉我为主吧。”
郎昭的前身听从地向下伏去。
“叽!”
比任何时候都尖锐和高亢的鸟叫声,将郎昭从迷雾般的世界里拉回,他的双眼重新找回一丝清明后,看到的是那少年愤怒地摇晃着手上的金笼,并骂道:“好你个畜生,就这般想找死吗?”
郎昭听着暂音发出凄烈痛鸣,就要往少年身上扑去,然而还不等他的爪子挨着少年时,他的背上传来极强的拽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他转过头来向后看去,是那摆脱了碎石瓦砾的黑蛇,它正死死咬住他的后背,冰冷的红色液体从它已经血糊住的右眼里流出,将郎昭的后背也给染红,看来它刚才引起的塌陷对它并不是没有半点作用。
这蛇咬住郎昭将他往后拖去,它虽不像少年身边那条细小的蛇有着毒牙,但因着体型,力量极大,即使是变回了狼身的郎昭也撼不得它半点。他只得扒着四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地板上划下地痕迹远去,明明刚才他就只差那么一点了,为什么就差这么一点。
李慕缨杀掉昌宣时,他差了那么一点;郎却娴被迫嫁给孙涂的时候,他也是差了那么一点。为什么,他总是就差那么一点?
对自己一次次无能的愤怒,郎昭的心里如燃着一把大火,将他冰雪的眼睛都烧得滚烫。燃烧产生的热气涌上他的头,使他放弃了为人的思考,猛地将头扭转过来,也朝着那蛇的背上咬了一口。
这一口竟是直接穿过了蛇身上厚厚的鳞片,郎昭牙肉里渗出的血和他咬出的蛇身上的伤口中流出的混在一起淌下,那蛇许是头一次被这么攻击,深入皮肉的疼痛使它只顾着嘶鸣而松开了咬住郎昭的嘴,就像刚才它咬住圆柱时一样不停地扭动着庞大地身躯,想从狼口中挣脱开,然而郎昭似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无论它如何挣扎,他都睁着狰狞的眼纹丝未动。
“蠢货。”
叮零零的铃声再次响起,郎昭心知不妙,眼一横,头往那少年的方向一甩,嘴里咬着的长蛇被他一松口,依着惯性往那摇铃的少年方向摔去。少年眼瞅着自己养出的庞然大物砸了过来,却已经来不及躲闪,如山倒般结结实实地被压了个彻底,手里拿着的金笼也摔了出去。
那笼子摔在地上后弹起了两三下,原本绕在金柱上的毒蛇早在初落地的时候就跑得没影儿,笼子的门在强烈的碰撞下被撞开来,暂音从里面悠悠地飞出,她现在浑身麻木,这已经是她最后一点力气了。
“蠢货,你给我起来!”
被压在蛇身下的少年终于出现了慌乱的神情,他仰躺着,双手努力地推着倒在他身上的巨蛇,然而它根本就不听他使唤,仍在原地不停地扭动着,这样的动作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将重量倾轧到那少年身上,也得亏他是修了仙的人有灵力护体,若是换做常人,这一番折腾下来,早被压成肉泥了。
暂音飞着飞着,觉得双翅如缀了两块大石,实在是飞不动了,便停落在了郎昭的狼背上,和他一起看着这边的乱局。郎昭回身望了她一眼后,朝着少年那边走去,他打算结果了这妖异的少年。
谁知他正要下口的时候,屋外吹来一阵寒风,簇簇幽蓝色的火苗汇集成一条河流般向他奔涌而来,这条河流极轻巧地将地上的少年和巨蛇扶起,而后流至郎昭的脚下,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不停地往下坠着,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让他的灵魂心甘情愿地舍弃他的肉身而去。
在他背上的暂音再次见到他陷入混沌中的样子,心急地叫着,但无论她如何啼叫,郎昭仍不为所动。
“方霄,我说过,有时候你太心急了些。”
这是远比那个少年沉稳的声音,尚还有神智的暂音抬起眼来看着厅门的方向,提着灯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这河流的中央,那被他叫做方霄的少年对他行了礼后,恭敬地说道:“多谢魏城前辈相救,是晚辈未思虑周全。”
他再无之前半点妖异的神采,温顺地如同一只绵羊,而那名叫魏城的人说道:“不用,年轻人做事冲动些也很正常。”
魏城朝前走了几步,对着和它主人一样乖顺的巨蛇说道:“现在那头狼不会再反抗你了,去吃了他吧。”
那蛇立即将头转了过来,朝着无神的郎昭这边袭来。暂音不停地在背上用为数不多的气力跳着叫着,她想让郎昭醒来赶紧躲开,但她这微小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郎昭还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着那蛇口对着他的头下来。
完了完了。
暂音的心里不住地想到,随后闭紧了双眼,脑海里回想着她鸟生里经历过的种种开心的事,她可不希望用恐惧来迎接死亡啊!
然而比被吞进蛇肚子的窒息更早来的,是她被一种毛茸茸的东西绑住。嗯?蛇身上有长毛的地方吗?她睁开眼来,低头,才知是雪白的狼尾将她包裹了起来,抬头,她看到郎昭被蛇咬住的头上,漂亮的眼中一丝冰雪的决意。随后拴住她的尾巴带着她绕了一圈后,将她朝着屋外用力抛了出去。
“糟了!”
在方霄的呼声里,暂音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在她最后的视线里,她看到漆黑的巨蛇将冰蓝色的狼头,整个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