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顺在拖延时间,他的表情越来越松弛。
他垂眸看着手机上跳动的时间,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也无可奈何,说出来你也会觉得我疯了,但我们被卷进了一场阴谋。”
“我们指谁?”安鸩问。
“我和柳千。”
“什么阴谋?”安鸩洗耳恭听。
“其实一切,一切都怪我,一切都因我而起。”姚顺开始了他的讲述。
四个月前。
姚顺一边拿着微薄的实习工资,一边准备自己的毕业作品。
一个像样点的科技产品从概念、研发、打样、定稿,要经历好几次反复推敲和打磨,时间是小事,关键是非常烧钱。
然而姚顺一个人负担学费已经很吃力,更加负担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开模费。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捡垃圾,收集废旧电子产品上可用的零部件。
姚顺了解到新坝有一个废旧物回收场,专门屯放压缩来自市中心的垃圾。仔细点能挑选出不少有价值的小东西。有时候运气爆棚,甚至能捡到七八成新的稀有品。即使暂时用不上,也能按二手品卖个不错的价钱。
但,并不是每天都有收获。
姚顺今天没捡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天空不作美,苍穹低矮,乌云密簇,烈风四作。
姚顺被一道闪电晃花了眼,脚踝一扭,连滚带爬摔进一块洼地,翻起一汪泥花。
滚滚雷鸣姗姗来迟,落雨如针头扎进眼眸,脏污的碴渣揦开皮肤,鲜血与泥泞混糅淆杂,腥臭的泥水浸透了全身。
自己已经饿了一天了。
这一摔,他一时半会儿没缓过劲儿,黑暗向瞳心蔓延,耳朵只听见耳鸣。
他干脆躺着,平复了些,才重新坐起。
姚顺拔下脖颈的插片,借着反光整理起头发,又接了点雨水,擦了把脸。
刹那,一道骇人的亮光,夺走了姚顺的视觉。
开始,以为是自己血糖低。
然而,直到光芒褪去,一声回荡的雷鸣姗姗来迟,光速比声速快,姚顺这才意识到是一道闪电劈中了十余米开外的一处垃圾山。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热浪已让姚顺的毛孔立即扩张,因为瞬时的高温,空气沸腾滚烫扑面而来。
那边已是一片乌黑,姚顺东滚西爬,本能地退到安全的地方。
垃圾在融化发出铁板烧炙烤的声音,呛糊的恶臭充斥鼻腔,姚顺捏紧鼻子。
等了好一阵子浓烟褪去,几簇不明的光点由橙转蓝,在不远处呼吸般闪烁。
姚顺揉了揉眼睛,眯起眼睛观察。
光最终稳定成了蓝色。
时而游移。
时而凝停。
时而散开。
时而汇聚。
那是什么?
远看像搁浅的夜光水母,凑近看像电镀后的镭射彩斑。
但再定睛一看,又什么都不是。
一只蟑螂在附近爬行,直接钻进了蓝色光圈里。
消失了。
姚顺揉了揉眼睛。
那蟑螂是跟随光圈的开合一起消失的。
姚顺在车引擎盖上寻找到一团稳定光圈,光洞内侧存在着什么东西,姚顺觉得,自己好像通过猫眼在看门外的世界。
重点是,每个“猫眼”之外都是不同的世界。
这明显不合常理。
盯了一会儿,他才真正接受了眼前的景象,这些忽大忽小一眨一眨的猫眼,如同时空毛孔,每一个毛孔都通往另一个世界。
姚顺摸不着头脑,他伸出一根手指,但在很近的位置停住了。
垃圾场怎么会出现时空隧道呢?
他收回手指。
吱……吱……吱……
一只老鼠在叫,它顶开轮胎橡胶,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姚顺在研究室时就很擅长徒手抓耗子,而用耗子做实验是稀疏平常的事。他抓住那只老鼠,对准较大的孔洞,将那老鼠塞了进去。
蓝洞一旦有东西进入立即收紧。瞬间化身为“进食者的嘴”。
老鼠上半身刚进洞,腹部旋即被边缘割住,老鼠疼得吱哇乱叫,吱吱挣扎。
然而很快,就不动了。
洞口收紧,彻底消失。
老鼠也不见了,但它的下肢和尾巴,却留在了这个世界。
切面整齐无比。
姚顺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时......时空刀......”姚顺悻悻地吐出三个字,满脸的不可思议。
刚才的所见所闻,让他想起了上课时听过的一门理论。
时空刀是理论上存在,但尚未被证实的概念。
时空一旦被割开,边缘会形成一种利器,锋利如刃,处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交接,但维持时间极为短暂,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里。
割裂的时空会迅速愈合,但被割裂的物质不会。
所以,时空刀也是最强暗器,任何人遇上时空刀,在身体没反应过来前,就已经被切断。
刚才,姚顺亲眼见到了。
那洞口进食的速度快到让姚顺舍不得眨眼,他汗毛直立锁紧口鼻,大气不敢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抽抖。
那老鼠无疑是被时空刀切去了部分身体,一部分留在这个世界,而另一部分,以超出姚顺能理解的方式,去了另一个时空。
这片山坡全是废旧的电子电气垃圾,刚才闪电制造的瞬间高温,塑料升华,金属熔化,冰冷雨点落在溶化的液面嗞嗞冒烟。
温度逐渐降低,闪烁着蓝色荧光的“毛孔”也逐渐消失了。
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垃圾堆下面一定有什么!
否则,仅凭刚才的闪电刺激,理论上,满足不了产生时空刀的条件。
姚顺爬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辐射监测仪,闭上眼睛回忆刚才的场景,那些蓝色光点起起伏伏,忽大忽小,疏密度呈现出涟漪的规律。
顺着记忆里的方向,他开始寻找涟漪的核心。
绕过一座山头,姚顺眺望,“核心”根本不难找,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姚顺站在一个大坑边缘,中心宛如被陨石砸中,熔出了一个下凹的深坑。
一些垃圾像没有重量似的,轻飘飘的半悬在坑底。
辐射监测仪失灵了。
姚顺顾不上这些,大胆朝坑中走去,每下一次脚,空气都带着阻力,第一步宛如顶开一片塑料布,而越靠近坑底越吃力。
最后一步,几乎要使出吃奶的劲,空气里听到了驴子拉磨的摩擦音。
什么都阻止不了姚顺的好奇心,他从低洼点开始向下挖掘。
挖了很久……
竟……真挖出来了……一个发烫的……从没见过的“东西”。
物体保存完好,流线螺旋状的外观长得像海螺,姚顺联想到斐波那契数列。
金属物的个头比足球大,比头盔小,从外部看找不到任何拼装和螺丝固定的痕迹。能看出发明者的思维特立独行。
谁啊?
哪个学院的疯子会这么干?
做出这个东西竟然不着急发核心期刊,还把它扔进了垃圾堆?
姚顺自知自己是个普通人,但也不难理解这是什么心态。
偶有科学狂人毁坏自己认为不慎完美但足以影响世界的作品,背后往往是极端到让人发指的病态的完美主义的作祟。
姚顺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卷皱巴巴的记事簿,上面还插着一把笔。
风吹起第一页,第二页,姚顺翻开第三页,然后,他翻页速度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兴奋,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
姚顺:今天赚大发了!
这记事簿里详细绘制着物体的设计原稿。
它名为「5317」,可以聚集能源割裂时空,启动条件比想象中还要简单,仅依靠可持续蓄电,以及……某种特制酸液。
配方和反应公式都写在了本子上。
这台机器只是5317初代雏形,而刚才的闪电恰好击中了它所在的山坡,互相传递的电能让引力井瞬间充能,凑出了启动条件。
啪嗒,啪嗒,几滴雨拍在了纸张上。
雨水洇开了纸上的油墨。
这可是宝贝!姚顺立刻把本子合了起来,卷好塞进最里面的口袋。
本以为空手回来,实则满载而归。
姚顺马上给柳千发了一条留言,约柳千晚上见面,他要给她看一个好东西。信息发送成功,姚顺收拾收拾,将5317夹在腋下,准备爬出深坑,打道回府。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围的空气在迅速降温。
吭啷——
吭啷—
吭啷……
一个易拉罐滚落,弹了几下,浮在坑底,罐身结起了薄薄的冰。
没想到这坑进来容易出去难,姚顺一边往上爬,一边垃圾松脱,又冰又滑。姚顺一脚踩空,连着机器一起再度滚落坑底。
本子掉了出来,悬在坑底,飘在空中。
吱……吱……吱……
又有一只老鼠,尖尖的鼻头顶开冰封的垃圾,从姚顺眼前钻了出来。
当老鼠全部身体露出来时,姚顺浑身冷汗直冒,汗毛竖立。
这竟然是一只畸形鼠,它没有下肢和尾巴,只用上肢和腹部在爬动。
而它断开的地方……整整齐齐......
这是......这绝对是刚才的那只......
这一幕,比姚顺看过的所有恐怖片,还要恐怖。
老鼠没有被送去另一个时空,而是从“核心”返送回来,只是,成了一只残疾鼠。
为什么会返送,不得而知。
姚顺的求知欲在此刻爆开。
他莫名联想到,以前看过一些畸形婴儿的影片,顿时汗毛直立。
记事簿里写道,启动酸液的其中一个重要成分,提取自碳基生命的胎盘。
记事簿悬浮着,飘到了姚顺眼前。
刚好拨到最后一页。
姚顺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依稀记得,刚才这本子被淋湿了,墨滴是晕开的,而现在再看,纸张恢复到干爽的原样。
不,并不是原样。
晕开的墨滴重组成了新的内容,新增的内容是一幅连着一幅简笔小人画。
画面第一幅,一个小人来到一块山峦叠嶂的地方,第二幅,小人被一只老鼠带路,发现了一个发着光的东西。
到第三幅,姚顺没有勇气看下去了。
这分明就是自己刚刚经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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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暂停,姚顺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笔记递给安鸩。
这么容易就交待了经过,安鸩有些怀疑,她拿过记事簿,本子自带一股粉香,封面全黑有些划痕和染渍,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
安鸩直接翻到故事中断的那一页,问道:
“这本子和笔是配套一起的?”
姚顺点点头,“你可能会觉得扯,但我说这东西是「命簿」都不为过。”
“我查了所有资料,没查到这笔和纸的专利备案?我用本子随手写了一些5317的疑问,阖上再翻开,字迹就变了,墨水回答了我的问题。最诡异的是,它会自己记录后面将要发生的事,全是用小人画的方式。”姚顺喉咙被什么卡壳,抿起嘴,润了润喉,“但......我也发现,上面预测的事情不是绝对的,有些可以被干预,若成功干预,小人画的内容也会变。”
安鸩拔出夹在封面上的笔,抚摸端详着纸张。她往后翻页,后续内容皆由少量文字和小人画组合而成。
“后面的文字是你写的?画是这本子自己生成的?”
“一部分我写的,也有柳千写的。还有前面几页图纸,是找到的时候就在上面的。”姚顺认真解释道。
安鸩合上本子,问:“还有谁知道这东西存在?”
“只有我知道。”
安鸩翻看后续,简笔画里主要出场人物只有三位。
单立小人,一看就是姚顺。
扎小辫女性小人,应该是柳千。
而三毛小人,是魏图安。
安鸩翻动小人画,稍稍代入便能与现实对应起来。
离开新坝垃圾场,姚顺当晚就与柳千见了面。
柳千正在被延毕事宜折磨到身心俱疲,前男友姚顺送来了支持。柳千日常就是庸庸碌碌,没什么抱负野心,只想安心毕业在魏图安的实验室混个差不多的工作。然而,她的论文由于题材陈旧,审了几次都未能通过。
两人当晚决定合作。
柳千修改了论文方向,新方向相当超前,聚焦平行时空在科技领域的应用与延展。而姚顺打算将5317改良后,作为自己的毕业作品并推向市场。
有垃圾场拾来的这个“破烂”,姚顺只需要将打样,并稍加改进,就能轰动科技界,可谓手到擒来,事半功倍。
然而,柳千的理论研究可以逆推,姚顺的作品需要实打实的数据支持。
起初,姚顺和柳千将实验地点定在一处烂尾楼,姚顺还捕了不少流浪动物做实验。
但他把钱省错了地方,很快,就被现实打了脸。
5317启动时若收到干扰,极其容易触发锁死,而一旦锁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启动。这种机器有初始锁定限制,有且只有7次,而一旦超过了7次,就再也无法启动。
临时实验室的环境暴露,加之换季气候极不稳定,锁定次数也来到了「6」。
屋漏偏逢连夜雨,突然有一天,那处烂尾楼被人举报了,二人的实验工程被迫暂停。
由此,姚顺坚定了一个想法,还是需要一间独立正规的实验室。
钱是最大的问题。
计划一筹莫展,柳千主动联系了魏图安。魏图安一听研究方向,眼前一亮,愿意马上提供一间新装修还未投入使用的实验室。
问题看似迎刃而解。
但谁能想到,魏图安背地里,早已打好了自己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