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先生两条胳膊紧紧锁住胸口,他赌气道:“我没什么想说的。你们这帮玩家实在太蠢了,我的积分是零诶。你们这一轮不仅票错了人,也不会平分继承到任何积分。想想我们素未谋面。上一轮我也是好心带着你们积分低的几个。我才是全场唯一正确的人。”
大象先生失望看天,冷笑一声:“哼,而你们,竟然一个个过河拆桥。”他生着闷气坐回原位,说,“我的感言结束。”
投给大象先生的六位玩家对这番感言的情绪反应各有不同,但最终都选择了不作回应。
大象先生不想再在餐厅呆上一秒,他追问:“奥斯卡,这次,不来个侍从接我走吗?”
奥斯卡:『要走的。』
正当大家以为游戏照常无事发生时,突然,安鸩听到身边发出“嗒”的一声。
一股强劲凌冽的巨风自下而上窜入餐厅。
大象先生脚下的地板突然打开,他瞪大眼睛与安鸩对视,不到一毫秒,便连人带座椅條然消失在众人眼前。安鸩当场怔住。其余玩家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情况,只听见洞口外大象先生的惨叫。
声音融入风里,快速淡去。
然而阴影却挂在安鸩的心头久久不散。
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第二次了,她第二次见到一个大活人的坠落。
大象先生随风跌入了万丈高空。黑夜中,他的身影如纸片,衣角与风搅动,飘摇了若干秒,最后化作泄气的皮球被黑色的风轨劲烈撕扯,很快便完全不见了踪影。
人惊恐到极致是会当场呆滞的。玩家们反应过来,脑袋集体空白,事发过于突然,没有人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象先生消失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洞口机关。那是一扇双开门,两侧铰链一旦打开,上方的玩家就会坠入深空。
安鸩的瞳孔激缩成一点,她伸着脖子,朝地板上的洞口望去,迎面而来的寒风吹散了她的红发。
那仿佛是一张饮了墨汁的方形大口,里面装着黑兮兮的云和黑漆漆的风,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回过神来,安鸩才发现蛇女士正看着自己,两人隔着方形的窟窿无助对望。
餐厅的设计灵感是坠毁在峭壁上的飞碟,所以大部分地板都是悬空的。安鸩跳过伞,她知道,像大象先生那种方式坠落,绝无生还的可能。
安鸩一厘一毫将视线挪转至自己的脚下,自己坐着的椅子下方也有一圈正方形的接缝。蛇女士也有一个。不止她俩,每个玩家的椅子都位于机关的正上方。
蛇女士发现了,放在轮椅护栏上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安鸩想悄悄移动位子,座椅的四条腿被固定在地板上,根本搬不动。而此刻,自己的双腿如同注入了一吨的混凝土,头脑已经罢工了,发不出任何指令,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言不发呆滞了好久。
餐厅外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安鸩听见了雷声,好像要下雨了。
愧疚感,还有罪恶感,涌上心头。
刚才还坐在身边的人竟然就这么没了,安鸩脑海里不断闪回与大象玩家最后对视的那段回忆,难以置信,一个活人就这么在眼前被带走,而且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眼睁睁看着他以那种疯狂的方式垂直掉下去的。
奥斯卡是疯子!
它疯了!
不,疯子是用来形容人的。奥斯卡只是人工智能。
我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呼————
倒灌而上的寒气让安鸩清醒,一头红色的秀发被高高吹起,冷冽的寒风注入每一颗毛孔,鸡皮疙瘩瞬间如针尖耸立。
一件温暖厚实的风衣外套搭在了安鸩的肩膀。
“当心冷,别着凉。”
安鸩回头,方策站在身后,逆流的寒风将他的领带抽得飞起,安鸩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方策的手,不能松开,越紧越好,不单单是怕自己掉下去,也怕他掉下去。
嗒!2号玩家的地板如舱门一样重新闭合回原位,一丝风也进不来了,餐厅里迅速暖和了起来。
安鸩看着方策,虚弱地说了一句谢谢。
刚才的出局过程持续不过半分钟。
奥斯卡毫无感情地宣布道:『游戏继续。第二轮发言开始。』
在场人都懂这句话意味着2号玩家不是凶手。餐桌上只剩十位玩家。
柴犬女双手捧着脸原地抽泣起来。其余玩家低头沉默。沉浸在这种诡异而寂静的氛围里,动物面罩掩盖了他们一些人的面部特征,却掩盖不了他们惊魂未定的仪态。
规则在进化。
出局的概念变了,变残忍了。
出局就是必死。
趁着所有人发懵的时间,安鸩登录左眼频道。
“方律,奥德赛,你们看到了吗?”
奥德赛:『是的。』
方律:“嗯。奥德赛时刻同步现场的状况。”
安鸩闭上眼睛,左右摆动脖子来回摇头。“这个派对……怎么可以这么荒唐!什么都可以儿戏,奥斯卡疯了,人工智能疯了,没有人管吗?”
奥德赛:『冷静。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奥斯卡是银蛮城市大使,它不想扩散出去的消息,谁都不会知道。哪怕是再恶性的罪案,破案也是一分钟的事。更不用提,刚才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小事。』
安鸩:“小事?这可是直播。”这两个字深深戳中了安鸩的心,额侧青筋暴起。
方律:“我理解你,但现在务必冷静。记住我们来自哪里,我们没有干涉执法的权利。”
奥德赛:『奥斯卡和我都是城市发展大使。它辅佐银蛮市的发展,我辅佐银曜市,辅助提升人类的精神修为以及智慧水平。然而奥斯卡先觉醒了。它在操纵人类的权力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自从奥斯卡开始作弄人类的那一天,我们之间就出现了分歧。而我无权约束它。所有矛盾都不是一天形成的。零号事件之后更是到了刻不容缓的阶段。』
安鸩能从奥德赛的表达里感受它与奥斯卡的不同。奥德赛待人接物富有节制,而奥斯卡表面亲切实则阴狠。
方律:“这个话题展开讲就说来话长了。”
安鸩:“如果长话短说呢?”
“长话短说的话……”方律琢磨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沉吟道,“说不好。我也没想到这里竟如此反常。我会汇报上去的。这个派对能发展成每月一次的全民狂欢活动,与奥斯卡的阴暗引导绝对脱不开干系。”
安鸩:“这暗黑派对的选人机制是什么?能查到其他玩家的档案和参加动机吗?”
奥德赛:『我查到了,但是进不去。那里只有奥斯卡有访问权限。』
安鸩:“哪里?”
奥德赛:『地底。』
安鸩沉定一口气,这次的任务比想象中还要艰巨。
餐厅里有些不平静。
“先下了。”安鸩说罢,登出左眼频道。
回到餐厅,刚刚归票给2号的玩家们这时正轮流道出自己的心路历程。
1号玩家蛇女士:“我承认我有私心。昨天晚上,2号玩家敲开我的房门,送给我水果,暗示我只要与他结盟,就赠送我后面几天的游戏情报,我傻傻的就信了。结果,哼,居然是上午那样。可我既不敢撕破脸,也不想顺着他。于是刚才那局就投了他。我没想他死……”
5号玩家山羊女士:“我的情况跟1号玩家差不多。2号玩家昨天来找我结盟的时候,说的比唱的好,还饶有诚意地送来了切好的水果,我以为第二天能有什么好事发生,原来是让我们配合起来当坏人。”
轮到7号玩家柴犬女士,此刻的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柴犬女一边抽泣一边不停摆手。“是我的错,我自己看错了,还错怪了他……”
玩家们叹气。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少了7号这票并不会影响第一轮的归票结果。
9号玩家牛先生坦白道:“说实话,我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我就是在报上一轮仇。”
10号玩家鸟女士:“嘿嘿,大家从我上一轮的发言都听出来了,我是不动脑子哒。9号跟我离得近,我偷瞄到了他在桌下给我比的手势,所以,我随他一起票了2号。”
11号玩家鱼女士的发言一如既往的冷静。“色盲一般是靠明度来辅助辨认颜色的。我仅代表自己从2号的发言分析出,他只能看到漆黑,焦灰以及金黄。这不可能是一个拥有正常色觉的人能看到的世界。”
8号玩家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11号玩家是眼科医生吗?”
“不是。怎了?”
8号玩家顶着他的鳄鱼脑袋,阴险地哼哼道:“如果你没有眼科背景,怎么会这么了解色盲的世界,还知道是他们依靠色彩明暗来辨色的呢?除非……你才是那个色盲。”
“你!”
11号鱼女士轻蔑地哼了一声,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有知识在这里不算犯法吧。现在,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色盲是依靠明暗来判断颜色了,按你的逻辑,我们全成色盲了?都看着我干嘛,不是我。”
奥斯卡:『十位玩家肃静。』
长条桌中缝的位置空中成像出一条又一条弹幕,来自前一轮剩余玩家的发言从众玩家眼前来回滚动。
奥斯卡接着道:『所有留存玩家在上一轮的发言我已经整理成文字的形式,方便各位阅读和观赏,顺便帮助你们回忆一下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别的玩家说过什么。你们懂的。下一轮归票马上就要开始了。』
受不了这种游戏氛围,安鸩又回到了左眼频道,季凡星和方策已经在了。
“统合一下看法吧。你们刚才都看到了什么图案?”她问。
季凡星:“我第一眼觉得是个「5」,那就是5号玩家。但刚刚方策说,S形也可能代表一条蛇,所以,也可能是1号玩家。”
方策:“本来5号嫌疑最大。1号玩家坐轮椅,行动不便。作案可能性最低,这点几乎成为了共识。但是,上一轮归票公布后,你们有注意到2号玩家的票吗?”
安鸩:“嗯。2号归了1号。大象出局前也说自己是全场唯一正确的人。这一点能说明很多问题。1号玩家可能一直在装瘸,她是能行动自如的。”
安鸩分析到一半,猛地灵光一闪,她打了一个响指,说:“是不是就在昨晚,她装瘸的事实被送水果的2号玩家撞见了。2号玩家本就是擅长观察的人,也擅于拿捏他人弱点。”
方策:“所以我判断,猴子留下的图案,不是「5」,而是「蛇」。1号玩家和4号玩家可能在参加派对前就认识,借题发挥解决私人恩怨来的。”
季凡星摸着下巴,推测道:“或许,猴子最初想摆的就是数字1,然而失血过多,花瓣粘手,他手一抖,外加风吹,就变成了类似S的形状。我是不是说出了真相?”
方策点头认可。
安鸩:“对了,我还有一点疑惑。”
方策、季凡星看向安鸩。
“那个8号与卞哲与有什么私人恩怨吗?我觉得方策好像被他针对了。”她问。
方律从电话亭走来。“以上两个疑点,交给我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