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传 第48章 第 48 章

自迎娶陶夭以来，李璧白日忙于公事，晚上也是去陶夭那里，后院诸人都受了冷落。她们都陪了李璧多年，李璧对她们虽无爱却也有情，如今听婵娘如此，心中难免歉疚，拉着婵娘的手将人抱进怀里：“身上怎的这么凉，秋玲一向机灵，怎么不会照顾主子了？”

她这衣袍在梅园里挂了许久才沾了冷梅香气，怎能不凉呢！但只要李璧喜欢，一切都值得。婵娘柔柔靠进李璧怀中：“不冷，王爷抱着我妾就不冷了。”

婵娘本就是飞凤眼眸，向上看来，媚态十足，陪着梅香清冷，更是风情万种。可抱着她，李璧总忍不住想起陪陶夭归宁那日，寂寂小楼里的零零孤影。杏眼娇憨，分明浅浅一弯，却深情满含；男儿身材，也未故作媚态，可让人情动难耐。神府君庙初遇，不谙世事、面慈心仁，胆小怯懦时时靠在自己身旁，可如今，他竟能狠得下心杖责、观刑，害得自己女儿卧病不说还想隐瞒！他难道公义吗？不分贵贱、不辩亲疏，那自己呢，自己这天潢贵胄、枕边郎君又算得什么？

难道当真天下百姓皆如士，功勋亲贵亦为民？

婵娘不知李璧所想，一双柔荑在李璧身上游走，正想尝试着探入衣襟，被李璧一把抓住。婵娘并不羞怯，反手将李璧握住，整个身子都蹭在李璧怀里，嘤声娇语一字三折：“王爷……”

李璧一抬手将人推了下去。婵娘吃惊不已：“王爷！”

“孤有些事要找陈先生商议，你身子不好，快回去休息吧。”

婵娘又羞又怒，上前将李璧拦住：“王爷，您究竟怎么了！您难道不喜欢婵娘了吗！咱们七年情分，难道就真是新颜换旧人吗！”

李璧叹了口气：“孤知道，这些年王府上下全赖你打点，孤看在眼里也很是感念。如今有了王君，你受了很多委屈，是孤对你不起。但是……唉，你今日身子不好，先休息吧，孤来日再去看你。”说罢径直走出门去，徒留婵娘一人流泪。

婵娘进去许久没有动静，宝禄以为李璧已得到安抚，刚刚放下心，就见李璧皱着眉走了出来。秋玲跑进屋里去看婵娘，宝禄也暗道不好，急忙追上李璧：“王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找陈先生。”

“啊？”

李璧当真去找了陈耳。作为府中长史，今日发生的事陈耳当然也有所耳闻，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可他万万没想到，李璧竟会因为此等琐碎之事来找自己。但无论他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耐心真诚，屏退下人，亲自为李璧奉茶，听李璧诉苦。

李璧道：“其实蕙女任性孤也知道，王君要罚孤也说不出什么，可蕙女才八岁!冻了一上午不说，还要看人受刑，如此血腥之事岂是闺阁女儿能受？这还不是罚呢，他若真要罚蕙女，岂不要了她的命去！”

陈耳有些奇怪：“王君所为有所不妥，王爷与他直言便是，学生瞧王君并非固执之人，也有颗仁爱之心，不会故意苛责刁难才是。”

李璧叹道：“他要教女，孤自然无所苛责，可他手段激烈，还妄图隐瞒，不知是教养还是泄愤！蕙女自幼丧母，孤看着她长大的，照顾无一不精心，孤的女儿虽多，她却是孤付出心血最多、最为疼爱的那个。今日孤确有失当……但先生，你可知今日王君说了什么？”

陈耳顺着问道：“说了什么？”

“他说，孤曾言，法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以断之。天下百姓皆为子民，同蕙女何异？孤口口声声胸怀天下，可府中仆人也是万民，既已位卑，何忍轻贱？孤所作所为，岂非虚伪之至？

“孤一时不知如何辩驳，气急之下禁了他的足。可孤反复思虑，贪官污吏恨不能斩尽，难道不是法不阿贵？但当真是自己妻儿，人伦之情如何割舍？况我等皇族贵戚，生而受万民朝拜，难道我等当真与他们无异？多少富贵人家豢养多少下人仆役，打骂不谈，若不严规其行，如何能用？可仆人打杀发卖是常事，换做我等，岂能忍之？

“佛家有言众生平等，亦有言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先生，近日我阅卷几多，也时有此疑惑，贵与贱，皇与民，君与臣，究竟如何？”

陈耳捧着茶杯放下又端起，起身又坐下，沉吟许久才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为天道人伦，乃孔孟之道。天地万物均主次之分、轻重之别，虽皆平等，却非趋同，譬如一方药剂多种药物，虽缺一不可，却也有主从只说。学生想，这君臣、官民亦如是。先贤所说‘民贵君轻’也非民重于君，而是要君主重民轻己、行圣人之道泽被万物……”

李璧连连摇头：“这些孤都明白，可若如先生所言，君主妄为民可取之，民中之君又从何而来？当真是天命所授吗？君为天授，君之亲又如何？先前皇亲圈地抢民弄得百姓妻离子散者众，先皇所谓重责不过夺其爵位囚禁终生；又有亚圣母族奴役仗势欺人棒杀游民，也只被判了徒流千里充军戍边；更遑论有功名者皆可罪减一等，而普通百姓杀一人便要偿命！百姓何罪？农商工劳皆苦，要天宽仁、君圣明、官尽职，辛苦年年才能勉强糊口，稍有一处不留意，或被贵人责、或被天意弄，哪怕是被杀被害都不得伸冤。这当真是圣人之治吗？”

陈耳道：“各司其职，各负其劳，上者劳心，下者劳力，这时间总有贵贱之分，怎会无分上下呢？莫说儒家，就是春秋战国诸子，也未有人主张无君王的，即有君王，便有官吏、百姓。官不高于百姓，如何治民？君不高于百官，如何治官？王爷，秦汉至唐，宗族、地方势力之大让皇权都要畏惧三分，正因皇权不稳，才有如此种种灾祸。我朝立朝至今半百之年，先皇与陛下皆行铁血专断之策，宗族大家被打压者不知凡几，可文官清流乘势而上，又有勾连之患，可结党之患与世家之患恕重？自然是世家之患，为何？不就是因为世家较结党更威胁皇权吗。王爷，儒也好、道也好、法也好，皆是治国之策，这寸寸国土、万万民众日日温饱才是根本。就算当真众生平等，他们自己都不觉得平等，您又能如何呢？背着大逆不道的罪名为他们奔走疾呼、被他们所鄙夷不齿？当真爱民应立足眼下，正己束他、为自己所能为，才是正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