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月,税改在两方推拒中缓缓推进,虽不顺利,但好歹未曾停步,朝廷也终于敲定在各地设立农银司,自明年起逐步推行以银交税。秋日深,各处忙着今年秋收,因年成不错,加上重量土地税基扩大,今年秋税料想将比往年增加许多,到时仓禀富实,皇帝龙颜大悦,推行税改将更加坚定。
变故突如其来。近来天气渐冷,秋风卷残叶,显出些微寒意,百姓们都穿上了夹衣来抵挡萧瑟秋风。盘龙府外,一人披头散发、衣衫残破、面皴唇裂、双目赤红,见了盘龙府牌匾仰天大笑三声,猛然扑到门前鸣冤鼓处执锤痛击,厉声泣道:“冤枉,冤枉,冤枉啊!”
盘龙府尹不敢怠慢,忙将人架入衙门,鸣威升堂,惊堂木一拍,问:“何人鸣冤!”
那人跪拜在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浸染锈红的状纸,呈递府尹:“小女子中州沛宁县申氏,状告沛宁乡绅马玉明与沛宁县令常兴勾结,依仗乱政抢夺我家土地,逼死我家父亲!”
府尹看过状纸,顿时冷汗淋漓,看看师爷,犹豫着问:“那你还去沛宁县、中州府状告,本官管不着啊!”
申氏痛陈:“沛宁县令与马玉明沆瀣一气,怎会自咎其罪!小女子先父也曾告到州里,州里只道此乃朝廷新政,不可违逆,且马玉明为盘龙冠勇伯家人,冠勇伯乃恭王君外家,恭王势大,州官不敢得罪!小女子无法,只得告上盘龙,若大人也不肯接,那劳烦大人告诉小女子如何告御状,哪怕过刀山、滚钉板,小女子也要替父求一个公道!”
府尹擦擦额汗,对申氏道:“此案非本官辖属,又案情复杂,本官得细细调查才可,你一女子远道而来,先暂住府衙,有事本官自会找你。退堂,退堂!”
夜里,用完晚膳、安顿好孩子,陶夭和李璧凑在一起说会小话,正黏腻,枫儿轻轻敲了下门,禀道:“王爷、王君,门房来人说秦果求见,说有急事要告诉王爷王君。”
陶夭直起身来,急道:“这么晚上门,小果出事了?快让他进来!”
李璧摸摸他的头,安慰道:“秦果总是这般风风火火的,倒不一定是大事,就算真出了事也有我在,不必担心!”
李璧倒真是冤枉秦果了。秦果慌慌张张跑进屋来,匆忙间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若非枫儿手快早就摔在地上了。枫儿关切地说道:“怎么这么着急,屋里你都来过许多次了,竟还能被门槛绊着!”
李璧也笑:“秦果是越大越没个样子了,莽撞憨直,都是你们给娇惯的。”
秦果委屈地努努嘴:“还不是为了您和王君吗!我是怕耽误了您的大事!王爷!不好了!有人到府衙去告您们了!”
“告我们?”李璧和陶夭面面相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近日做了什么竟能让人闹到衙门去——以自己对头的能力,都是直接在御前开吵的啊?
秦果忙道:“真的,听说有个妇人,从中州来的,今上午到盘龙府告状,说是她爹被个叫马玉明的和县官勾结逼死了!告上州府州府畏惧您二位,不敢插手,所以上到都城,要告御状呢!”
李璧沉吟片刻:“马玉明,我记得冠勇伯小竹这辈确实是玉字,这马玉明难道是冠勇伯家亲戚?可是沛宁县?”
秦果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地方!”
陶夭拧眉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外祖家有这么个表哥,李璧解释道:“马家穷苦勋出身,家在沛宁,随先皇征战后才落脚盘龙,沛宁该是伯爷兄弟家的子孙。”
秦果又嫌弃又不忿:“又是这拐弯抹角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一辈子见都没见一面,出了事净往别人身上推,都什么人啊!”
李璧倒豁达:“也怨不得谁,血浓于水,都是一家亲戚,别人有意追责,那谁也逃不了。这案子案情如何你可知道?你又从何处听来?”
“是有宝哥——陈三少的奶哥哥,他告诉我的!陈三少本在荣王府捧他们臭脚,盘龙府尹拿着状纸跑去跟荣王邀功,他便也知道了。那状纸上说告状的女子她们家有一块地,本为无主之处,他们垦来种田。新政推行重测税基,要先行自己报告官府,若有隐瞒被查出来就会重罚;而查到的无主之地则重新分配给他人耕种。他们家早早就报给了县衙,但县衙坚持说他们没报,那块地应该收回,然后重新分给了马玉明。他家不肯,县官判罚她爹打五十大板,她爹年纪大了受不住,就这么去了。这女子为她爹申冤,告官府草菅人命,和马玉明勾结谋夺她家家产,说新政是暴政,抢百姓土地肥地主家产……听说荣王已经收了状纸、命府尹写了折子,明日就要送到御前,参您一本!”
陶夭不由叹息道:“若真是如此,她确实冤屈,但此乃**,并非政令有误啊!”
“哎呀,老百姓知道什么,他们只知道官员就是朝廷,哪知道官员也不听话呢!何况还有荣王他们在一边撺掇,还指望能好吗!您和王爷快想想该怎么办吧!”
陶夭愁道:“若无此事便算了,真有此事那他们也该受法裁,我们总不能徇私枉法!但事情究竟如何需要调查,他们明日就上奏,我们做什么也来不及啊!”
秦果见陶夭指望不上,急忙看向李璧,谁料李璧也道:“此类案子应不是个例,政令施行总会有各种问题出现,有问题不怕,只怕有人故意牵扯其他。不过正如小竹所言,时间太短,我们做什么也来不及,身正不怕影子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秦果,辛苦你了,时候太晚,你就在府里歇息吧,我派人去告诉伯爷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秦果担忧地问道:“就这样么?真的没事么?”
李璧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一切有我,你们就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