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恩郡公府是累世的勋贵人家,园林亭台处处精致。李承禧的院子里种着一整片绣球花,叶片翠绿、枝干修长,枝头簇簇粉嫩艳丽。
幼莲第一次来,也不好太过随意,便在院子里沿着阴凉处略走了走。
花圃背后扎着个紫藤花的秋千,不远处是怪石嶙峋的假山,周围几棵垂丝海棠正当时节。尽管与李承禧没什么深交,观其院子中的陈设,却能窥得一二分活泼娇妍的性格。
幼莲提着裙摆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抬手轻轻掐了一朵海棠。美人粉面含春,与娇柔红艳的灼灼相衬,更觉明珠生晕。
“花如剪彩层层见,枝似轻丝袅袅垂。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与李小姐交流几句心得。”
幼莲不喜作诗,但跟着女夫子学了许多年,用大家名师的词句倒是顺手得很。
她赏花的兴致来了,便又顺着石径往里走了两步,还没招呼着迎春和苦夏过来,幽幽的女子哭泣声就从假山另一边传了过来。
幼莲:“……”
她朝苦夏打了个手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凑近假山。
怪石掩映间,依稀能看到对面站着个身穿胭脂红金纹茜裙的女孩,正拈着手帕擦眼泪,动作柔媚惹人怜惜,身边有个小厮一直在劝解。
托虞兰若的福,幼莲现在看见动不动就哭的女孩都没什么好印象,更别说是在旁人大婚之日穿一身胭脂红的人了。
她皱了皱眉,附耳仔细听两人的对话。
“姑娘快别哭了,我们公子也是情势所迫。若非老太君执意,定然是要娶姑娘入府的。”
女孩抽抽噎噎:“我知晓的,只是今日姐姐出嫁,我看着这副情景,总觉得难过。”
小厮给她递了一封书信:“公子特意让奴才送来的,就是为了让姑娘宽心。”
两人又掰扯了几句,通篇都是女孩在哭、小厮在劝,最后还是小厮瞧着日头渐升,推说自己要回去复命两人才分开。
幼莲见她们走了,也慢腾腾地退回来,迎春和苦夏好奇地看着她。
“李小姐……可还有妹妹?”
苦夏早就打探好了,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还有两位庶出的妹妹,一位名唤李承悦,与李小姐差了几个月,另一位今年才六岁。”
“这样啊……”幼莲默念了几下李承悦的名字,暗暗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等她们回去的时候,李承禧已经梳妆好了,容色艳艳地坐在西洋镜前,脸上满是羞怯欣喜之色。
看着她这副模样,幼莲的心沉了沉,倒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众人不断说着漂亮话,李夫人握着李承禧的手,两人眼睛里满是热泪,很是不舍。
全福夫人赶忙劝:“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都得开心些。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泪水打湿妆面可就不好了。”
李承禧这才忍住泪水,只是紧紧握着李夫人的手不肯松,直到外头通传新郎官来接亲了才缓缓放开。
李夫人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儿啊……嫁过去要孝敬婆母、爱重夫君,万万不可娇纵任性。如果受了委屈,尽管回来找娘……”
她抖着手将盖头放上去,一旁的李大人叹了口气,略略训诫了几句就不忍再说了。
外头下婿礼刚成,新郎岑敬之文采斐然,催妆诗做了三四篇,温文尔雅地站在人群中间。
幼莲跟着众人的脚步往出走,直到李承霁背着李承禧走出大门,一身红衣丰神俊朗的新郎官岑敬之站在花轿前,而他的身旁……
正是方才那个小厮。
知道自己猜的基本准确,幼莲沉下眼,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她的视线粗略扫过岑敬之,便厌烦地转向了其他地方,与一道灼灼的目光正好对上,整个人都错愕了一下。
江有朝正站在花轿不远处,旁人都在看新娘新郎,只他一个人闲得无聊,周身空出一小圈无人的地方,瞧见幼莲的时候还呆了呆。
幼莲轻轻蹙眉:“怎的他们都不与江有朝攀谈,莫不是存心给他气受?”
迎春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圈,看见江有朝那张冷得出奇的脸,和旁边几个官员拘谨聊天的面孔时,都忍不住为他们叫屈。
“小姐的心都快偏的没边了!江统领正得陛下信重,炙手可热,一堆人溜须拍马都赶不上热乎的,哪里有胆子孤立江统领。”
幼莲哑口无言,远远对上江有朝的目光时冲他轻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对他与李承霁的关系又肯定了个七七八八。
若非真的关系好,又怎会特意来济恩郡公府走一遭,为李家撑场面,而非送个贺礼等着吃席的敷衍交情?
她这头想来想去,都觉得李承悦这事儿着实麻烦,还是得好好想个由头查探一番。若是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她肯定不能坐视李承禧被蒙蔽。
幼莲本来打算自己派人调查,可江有朝也不知道是误会了她方才的举动还是怎的,等岑家的人喜气洋洋地上了路,便特意退避到了个没什么人的方向,安安静静地等着幼莲。
幼莲轻咬唇角:“……他是在等我?”
她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转头问着迎春和苦夏,声音压得极低。
苦夏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应是江统领误会您有事同他说吧……”
短短一句话说的慢吞吞,最后的尾音更是说明了苦夏自己也不大相信。幼莲捏了捏帕子,实在摸不清江有朝是怎么想的,这般不矜持,大庭广众之下还要同她说小话!
她思忖片刻,轻声吩咐苦夏:“你先去禀报他,叫他等我一等,我有事同他说。”
新娘被接走,李家的人也笑盈盈地回府,为首的李夫人抹着泪,一副依依不舍的情态。幼莲眼尖地看见李承悦姗姗来迟,一身胭脂红分外扎眼。
李夫人虽然难过,却也知道是女儿的大喜事,忍着悲意同其他人应酬。跨进府门时眼风一扫,正正好瞧见了角落里满脸柔媚的红色身影。
她脸上的笑容滞了滞,趁人不注意低声吩咐嬷嬷。
“把李承悦给我拉下去,禧儿的婚事,她打扮成那样给谁看!和她娘似的一脸狐媚子相!”
对柳姨娘和李承悦这对母女,她简直反感到了极点。一个趁她夫君外放时爬上床的扬州瘦马,进了府还改不了那种惺惺作态,连带着她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着李大人的时候,她还要装个贤良淑德做样子,私下里早就暗中拿捏柳姨娘,把家里把持得严严实实。
嬷嬷原是她的乳母,她冷眼看着李承悦身上那件衣裳,笑容中带着讥讽:“夫人放心,老奴定然叫二小姐知道知道规矩。”
李夫人略点了点头,不再看她。反倒是站在角落里的李承悦,发狠地揉扭着手里的帕子。
敬之哥哥娶了你又怎样,他最爱的还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要不是她的庶女身份在上头压着,岑老太君又一口咬定要娶李承禧,谁知道今天的新娘会是谁呢!
她这么想着,心情好受了些,甚至心底还恶毒地盼望李承禧在路上出丑,成为京中的笑柄。
幼莲就远远看着李承悦在那儿面目狰狞地想七想八,与她方才柔柔弱弱哭个不停的样子大相径庭,最后又被两个婆子粗暴地按在怀里,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前方八面玲珑的李夫人,心知是对方出手了。
瞧着李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幼莲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找人通知她,思索了半天还是决定算了。左右还有今天一天的时间,直接抓着证据再去告发才稳妥。
岑李两家联姻,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破坏得了的,一朝不小心,说不定李家还以为是令国公对他们有所图谋了。
寻了个没人的机会,幼莲偷偷溜了出来,果然看到江有朝在角落里等她。
他今日穿了件深色锦袍,英武冷肃,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整个人锐气十足。看到幼莲的时候似乎眼底软和了一些,但仔细瞧瞧又觉得可能是看错了。
幼莲福了一礼,江有朝上上下下将她明艳的脸颊细嫩的脖颈姣好的身姿都仔细看了一遍,才不自然地偏开眼,喉头微动。
“虞小姐寻在下来,可是有要事?”他生硬开启话题。
不是你先等我的吗,还问我有什么要事!幼莲心里早把江有朝吐槽了十回八回,面上一分不露。
“我听闻,大人同李公子,私交甚笃?”她正色问道。
江有朝顿了顿,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既然如此——”她话锋一转,看着江有朝的目光分外认真,让他也忍不住提起心神来。
“如今有一件或许吃力不讨好的事,江大人可愿做?”
幼莲说的是个问句,可语气里却带着深深的笃定和自信。她似乎笃定了他会答应,一双清澈的圆眼直直地望过来,眼里亮得惊人。
江有朝被这份信重裹挟着,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目光紧紧盯着对面,只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
花如剪彩层层见,枝似轻丝袅袅垂。——出自任希夷《垂丝海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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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