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面一片狼藉,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地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了。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是一间普通的猎户屋,但是被人改造过,原本放置捕猎工具的地方安置了书架,饭桌变成了书桌。
挂在墙上的兽皮被取下,换成了坤州地图,上面用朱笔标记了瘟疫爆发点和一些意义不明的黑线。
书架上都是乔麟研究瘟疫的书籍。
这时,苏誉清将一把佩刀给我,“启禀公主殿下,这好像是乔麟长史的佩刀。”
苏誉清是乔麟的下属,也在军中效力多年了,只是他家中有些来头,乔麟不敢真让他做些什么。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刀鞘上有三道裂缝,“是的,这是乔麟的,谁发现的?”
苏誉清指着一边缩成一团的矮小男人说道,“是山上的猎户发现的。”
那人听到有人喊他,立刻跪下叩拜,“公主殿下明察!我可绝不是凶手啊!”
我看着那猎户带着虚的步伐,摇了摇头,“十个你也打不过乔麟,说出你发现的经过。”
那猎户这才放下心来,搓着手说,“这间小屋是我打猎偶尔居住的,一般都是夏天或者秋天才来。春天动物□□,不能打猎,冬天他们会冬眠,所以我一般不来这儿。”
“大约在去年冬天的时候,乔麟长史找到我。说我这里的小屋子很清净,想用来做一些研究,并且支付了了不得的租金。冬春不能打猎,这屋子对我就是摆设,所以我就租给乔麟长史了……”
我眯起眼睛,“惊蛰才过,还没有到朝廷规定可以打猎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那猎户眼神躲闪,思索了一下,“这……前段时间在交战,物价飞涨,乔麟长史给的租金虽然不少,但还是不太够用,所以想着……来和长史商量一下。”
我没有说话,这时艾维斯走到我的身边,他用眼睛和我沟通。
我让苏誉清和猎户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艾维斯两个人。
艾维斯依然谨慎,小声说道,“公主殿下,除了瘟疫的一些书册,和坤州周边的地图。还有大量和科玛多互通的书信。”
惊讶让我说不出话来。
坤州被围困,源于和戎国的战争。
但实际上,戎国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由十几个部落组成的联盟,名义上他们都听从草原之主腊脱小王子的号令,但实际上却因为领土问题,分裂成几个势力。
围困坤州的,是来源于草原中部的势力,这支势力的掌权者正是科玛多。
“这些书信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盒子里。”说完,艾维斯把盒子打开。
我拿出其中一封。
“尊敬的科玛多将军:
您好!
请接受我最崇高的敬意,也请接受我的唐突和冒昧。如您所言,我已经在长史这个位子上耗费太多青春了。但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却并不想给我升迁的机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我已经注定看不到希望,为什么还要故作忠诚的姿态呢?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会为您打开这座牢固城墙的大门。那个时候,只要您给我小小的提拨,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附上这座城池的城防换班表。
期待您的回复。
乔麟敬上”
我把信放回盒子里,询问道,“你怎么看?”
“字迹和乔麟的几乎一模一样,可是……”艾维斯想了一下,坚定道,“他的确有些少爷脾气,但我相信,他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
我点点头。“这个盒子和里面的东西,除了你还有别人知道吗?”
艾维斯摇摇头,“没有了,看到盒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不应该动摇军心。”
我拍拍艾维斯的肩膀,“做得好,把书信收起来,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又环视了这间屋子,“这件事疑点重重,还要仔细调查才行。派人看着这间屋子,不要动里面的东西。”
我走出屋子,天空雾蒙蒙的。
乔麟失踪后不到一天,猎户就恰巧上山发现了血迹。
那血迹是谁的?真的是乔麟的吗?
屋子在我来之前肯定已经被搜查过,为什么那个小盒子这么巧妙地躲避了搜查,反而被艾维斯发现?
乔麟为人本就谨慎细心,不管他是否有意通敌,他都不会把提拔写成提拨。
为什么本该在科玛多手里的信没有寄出去?如果他真的策反了乔麟,为什么昨天傍晚会突然退兵?
昨天出战前乔麟和我说过,瘟疫的传播路径发生了变化,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乔麟的失踪会和瘟疫有关吗?
我按了按太阳穴。
天空愈加阴沉,不久就下起了大雨。
惊蛰的雨放在过往是瑞雨,如今却让原本就被阴霾笼罩的坤州更加死气沉沉。
我把手下的将领都召集起来,颁布了几条命令:
第一、军中粮草充沛,弹药充足。散布谣言者,军法处置。
第二、封锁疫区村落的道路。违令士兵军法处置。违令百姓交官府处置。
第三、流民不得在居住点外活动。
颁布完这三条命令后,我让负责侦察敌军动向的季真留了下来。
季真是南方人,个子不高,声音却洪亮。他出身于江南有名的士族,十多年前他通过长安武试成了父皇钦点的校尉。如今他三十七岁了,和他同期入仕的武官都成了将军,他却依然还是校尉。
并不是季真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他不愿阿谀奉承,低头谄媚。
这样的性子,好,却也不好。
我让季真坐下,寒暄道,“季校尉,我来坤城虽然不过六七年,但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你了,当时你骑着马,在校场拔得头筹,被父皇钦点为校尉,我都是知道的。”
没等季真做出反应,我话锋一转,“我知道这些年,您的才能被埋没了,是朝廷对你有亏,但现在情势危急,还望校尉摒弃前嫌,助我一臂之力。”
依然没给季真说话的机会,我指着沙盘上的城墙说道,“昨天科玛多突然退兵,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们优势占尽,却为何突然撤退?是否发生了一些特殊的事情?我们是否要为此提前做出准备?”
季真沉默不语。
我正色道,“您知道,坤州到长安路途遥远,即便使用最快的马,也需要至少十天的时间。而从坤州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没有机会向朝廷送第二封军情。”
季真叹了口气。
我宽慰道,“如果您有难处,可以告诉我。”
季真又看了我两眼,放下戒备,和我交了底。
原来,季真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科玛多的军队里安插了眼线,这当然是经过了一些私下的交易。这些约定的银钱本应由朝廷所出,但是多年来兵部一直克扣着这笔银两。
“你是长公主,你亲自在坤州镇守,粮草都还没个影子,更何况是我?”季真的话里透着怨言,“我有些家私,这些年一直供养着他们。但这终究是个无底洞,前些日子,我家里出了些变故,实在是拿不出银子了。我不知道我这些年是在做什么,要说忠君报国,我死在战场上便是了。可我父母妻子因我忠君报国而饥寒交迫,这又是何故?”
我立刻安抚,“校尉莫要说这样的话,您的才能和气量我都看在眼里,坤州的百姓也都知道校尉大公无私,如今是用人之际,银钱的事情我来解决,校尉的家人我会让人照顾。还请校尉心无旁骛。”
听我许诺,季真像吃了颗定心丸,松了口气。
“但是校尉,你一心为国自然是好,可难道就没有错处吗?”我训斥道,“我来坤州六年有余,与你共事六年有余。这六余年,只知你勤勤恳恳,办事妥当,不是逢迎拍马之辈,是能臣,是贤将,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待战火平息,我离开坤州,能接管坤州的除了校尉再无他人。然而校尉呢?替朝廷未雨绸缪安插眼线自然是好,但为何不与我商议?难道在校尉的眼里,我也是个欺上瞒下,贪财逐利的人吗?难道我来坤州,是为了我自己么?”
季真听后大为所动,五大三粗的汉子,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季真向我保证,最晚明早,一定探清科玛多突然退兵的原因。
送走季真,我回了府邸,让小囡把一些金银玉器变卖了。小囡十分不解,我让她不要声张。
然而还没等我喘口气。一群人就排着队过来找我。
苏誉清、坤州刺史、坤州下三个县的其中两个县令。
小囡端着饭盒走了进来,把萝卜干和咸菜从饭盒里拿出来放在桌上。
他们四个大男人就这么看着我,看着萝卜干和咸菜。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会,我开口道,“你们要是饿了,就一起吃吧。”
小囡把最后一碗豆腐汤放在桌上后,重重“哼”了一声,骂道,“一群七八尺高的大男人!什么担子都不敢挑!出了事一个个的往女人的房间跑!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清?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放肆!”我瞪了那丫头一眼,小囡撅着嘴,擦眼泪。“还不快下去?”
小囡走的时候故意把门大大打开。
“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那四个人面面相觑,他们看了看桌上的咸菜和萝卜干,安静了一会,刺史站出来说,“要不,公主殿下就先用膳吧,我等稍后再来。”
刺史和两个县令就走了。
但苏誉清坚持留了下来。
“公主殿下,我要说的事非同一般,既和乔麟长史失踪有关,又和您的安危有关。”
“我的安危?”
“是的,您的身边……可能有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