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三千轻骑走了捷径,花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终于到了律县。之后我兵分两路,由季真带着轻骑缓慢向长安移动。我则带着阿银和秦立本轻装赶回长安。
为了方便盘查,我换回了女子装束。
阿银天赋异禀,入戏极快,逢人便说这是我娘子,这是我儿子。
秦立本被占了便宜也不吱声,我便悄悄问他,谁知这小大人撅着嘴说,“不能同傻子置气。”
又过了三天,终于到了长安城下。
我站在城门口,看着那高大的城门,同六年前并无什么变化。
城门口的盘查极严,除了要核对腰牌,还要查看随身物品。
阿银看我如临大敌,轻松道,“我们身上又没有刀剑,你慌什么?”
秦立本冷哼一声,“本朝律法不禁刀剑,禁的是盔甲。”
阿银立刻张大嘴巴,盯着我身上的包裹成了斗鸡眼,“那我们不是完蛋了?!……”
我一记毛栗子打在阿银额头,“闭嘴,待会儿不要乱说话!”
盘查很快到了我们,守城的兵勇看着阿银一头撩乱的银发,谨慎道,“什么人?来长安做什么?!……”
我迎上去,“这位大人,这是外子,我们来这儿,是投靠亲戚的。”
那兵勇眯着眼睛上下扫了我两眼,讥讽道,“这穷得连草鞋都破了两个洞的西域人,也能娶到这么高挑漂亮的媳妇?当我傻子吗!”接着他抓起阿银的衣领,“你们来长安到底要做什么!”
阿银眉头一皱,看着我,等我的指示。
我按下兵勇的手,“大人,我们的确是来投靠亲戚的,我舅舅是当今的左仆射,他叫童淮。这是我们的腰牌和鱼符。”
那兵勇半信半疑地松开手,拿起腰牌和鱼符核对,接着又喊来另外两个兵勇。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辰,一个红衣参将走了过来,脸上堆满笑脸,“哎呀哎呀,原来是童大人的家眷,失礼失礼。来人,送童大人的家眷回府。”
我们三个被一群兵勇包围着走在路上,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阿银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在我耳边聒噪,“你不是说我们要低调进城么?这现在可一点也不低调啊……”
“要是我们带着一千轻骑进城,恐怕现在城外的护城河都要变成红色的了。”秦立本不紧不慢地说着道破天机的话,这让我更看不透这个孩子。
童家的管家并不认识我,将大门隙开一条缝,只把我们当占便宜的穷亲戚。我把鱼符给他,让他交给童淮,管家嫌弃地把鱼符拿走,然后关上了门。
阿银伸了个懒腰,看着远处的兵勇说,“他们怎么还不走?”
秦立本啧啧两声,“我们要是被赶出去了,就是冒认高级官员家眷、潜入长安,是重罪。”
正说着,门又隙开一条缝,管家探出半个脑袋,懒散道,“进来吧。”
我们进府后,管家把大门关上。天刚下过雨,屋檐上掉下一些水,阿银拍了拍衣服下摆。
“噗通”一声,管家跪了下来,“小人不知大小姐驾到!请大小姐恕罪!”
阿银拍衣服的动作立刻僵住,“他真是你舅舅啊?!……”
我瞪了阿银一眼。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阿银捂住嘴,低下头不敢看我。
管家引我们三人去了水榭深处,童淮和童夫人已经在那里等候。童淮比我记忆中的更胖了,肚子比足月的孕妇还要大上一圈。
童夫人依然风韵犹存,抱着我演了好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等眼泪留够了,便让下人们都退去,自己守着路口,不让人靠近。
童淮瞥了秦立本和阿银一眼,我说,“无妨,他们是我中意的人才,带着来长安历练。”
“西域人、小孩子。殿下用人的标准越来越让我困惑了。”
童淮拿起工具泡茶,把第一壶洗杯子的茶水倒给了阿银和秦立本,阿银端起来就喝,被秦立本按住了。
秦立本的举动让童淮饶有兴致,“这小孩倒有些意思。”
“我带了一千轻骑,还在路上。”
童淮叹了口气,把泡茶工具一扔,敲着桌子说道,“你就不该只带那么点人!”
我不解,“长安有十万的城防军和一万御林军,还不够用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为什么城门口查的这么严么?”童淮指了指端着盘子吃糕点的阿银,“就是因为长安一下涌入了许多西域人,这些人进城后没多久,就像蟑螂一样窜进了大街小巷,找不到踪影了。”
“没有派城防军搜查吗?”
“城防军分左司、右司、中司。左司守城、右司巡逻、中司□□。凌驭风这些年断断续续的吃掉了右司和中司。现在能通过兵部调用的,只有左司了!”
“怪不得,所以你只能控制人员进城?这和你让我带兵来长安有什么关系?”
秦立本端坐在阿银身边,安静地听着我和童淮说话。
童淮喝了口茶,“全国各地递上来的折子,但凡有关西域人、贺兰教的,都被凌驭风扣了下来。我和左相商量了几次,都觉得不妥,就和凌驭风理论了几次。谁知,他干脆和皇贵妃来了出垂帘听政的戏码。”
“除了你跟左相,就没人出来反对?太子呢?王家呢?苏家呢?”
“太子?那就是个废物,本来就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自从被过继给皇贵妃,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苏家那老头子和稀泥一辈子,指望他出头?那太阳能从西边出来。王家就更不要说了,虽然也不满凌驭风的做法,但更看不惯你啊。你那弹劾的折子一上来,立刻就帮着凌驭风说话了。”
我如梦初醒,“我明白了……那从中央来的银两和粮草,是故意恶心我,激我弹劾他。好让王家投诚。”
“我听说,你把苏家的小少爷留在了坤州?”
“嗯。”我点点头,“苏家不想让苏誉清介入这次的事情。”
童淮提醒我,“可你把苏誉清留在坤州,就表示你要用他,否决了苏家的提议。”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我培养了三年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贺兰教的手里,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资质当种子培养的。我不用苏誉清,我就没有人可以用了。”
童淮叹了口气,“都是和稀泥的人,能挑梁子的人,一百个里头也没一个。可你现在这样没办法跟苏家交代,没有苏家出面,你怎么和王家解除婚约呢?你真打算嫁给王怀枫吗?”
秦立本听到王怀枫的名字,眼睛里多了几分光亮,开口道,“王怀枫?是写了《石子斋游记》和《浮生若梦》的那个王怀枫?”
“哟?你带来这小孩见识倒是不少。”童淮对秦立本有些刮目相看,“你也听那些大儒授课么?”
秦立本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终于露出点小孩该有的表情,“坤州偏远,没什么机会去听。”
我十分诧异,“王怀枫那小屁孩子现在这么有名了?”
“你这丫头成天打打杀杀的,又不喜欢儒家的学说论断,你怎么会知道年少成名、惊才绝艳说的就是你那小丈夫呢?现下长安城里的青年才俊,当属王怀枫第一,不知道有多少名家小姐想嫁给他呢。”
“那这样正好,不妨我去找他,让他休了我,也免得我耽误他。”
童淮摆摆手,“这事没那么简单。”
阿银终于把桌上所有装着点心的盘子舔干净了,嘬着手指说道,“真奇怪,那王家又不肯休妻,又不肯和离,到底想干啥啊?”说完,阿银打了个饱嗝。
秦立本脸一红,看了我一眼,小声说道,“他们想让公主嫁进王家?”
“这不可能。以前王怀枫还小,做不了主,联姻倒还说得过去。现如今他年少成名,做了天之骄子,免不了心高气傲,我大他十岁有余,且身负骂名。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王怀枫不会愿意娶我的。”
这时,水榭外传来了童夫人焦急的声音。
“王公子,我家大人同母家亲戚在屋内叙旧,您不方便进去。哎!王公子!您不能进去。”
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哎哟。”童淮尴尬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站了起来,“怀枫,有什么急事么?”
王怀献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我身上,“没什么急事,只是之前借了童伯伯几本书,如今看完了,给伯伯还回来。”
王怀献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只能站了起来,阿银和秦立本见状,也站了起来。
“几本书而已,又不是什么急事,贸贸然直接闯进来,一点体统都没有。”童淮对着我们三个摆摆手,“好了,你们几个先下去休息吧。”
“等一下!”王怀枫脸上还透着婴儿肥,漆黑的眸子懒散的半睁着。“你就是今天进城来找童大人的远房亲戚?”
他抬头,我低头,我们对视了一眼。
十六岁的少年身体还没长开。
嗯,我比他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