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四周无山阻挡,冷风凶猛扑灌,秋末时候正凉。
窗棂敞开半扇,杨庆正对风口,只觉后腰处火辣辣的疼,却在抬头瞥清面前女子容貌时,忘了一切。
他听说过嘉熙帝姬,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子嗣,却碍于太后娘娘亲自抚养而不得宠爱,此次他带密令随之前往西山行宫,为的是寻一件瓷器。
然而,美人瑰姿艳逸,宛若巫女洛神的颜色使得他呆怔如鸡,半晌忘了请安。
嵇羌低掩下的眉目划过丝狠戾,片刻便消失无踪,脊背佝偻,没有发出声音。
嘉熙盯着这张脸怄气的慌,不过睡个回笼觉的功夫就挂了彩,废物东西。
不耐烦的扬声吩咐,“让随行太医来给他诊伤,尤其脸,莫要留疤。”
这话惊醒杨庆,品咂出味儿来,瞧这样子,帝姬当真十分喜爱这个男宠,要是破相可就另当别论了。
德喜痛快诶一声,示意嵇羌跟他进内室。
余光扫见人影离开,嘉熙才舒出口气,攥下手心,里头竟不知何时冒出一层冷汗,黏糊糊的提醒着她的失态。
望着那道血痕,怎会不失态?毕竟切切实实的发生过…
前世他左侧脸颊亦是有一道伤疤,位置不大相同,是下颌方向,刀刃很深,几近见骨,那时她满心愧疚,主动去见他,可次次被拒之门外,连深夜都不曾进她房,偶尔听闻宿在别的姬妾那儿,便也会放下架子前去守株待兔,想碰个偶遇,只是,这样的妥协换来的是他更加恶劣的对待。
那段时间对于她而言,苦涩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心动,没错,每次被绑住眼睛或是背对着他时,她都会毫无保留的展示自己的爱意,可惜,他以为那是感激,而非男女之情爱。
捏下眉心,关于他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令她动容,还妄想放他自由,纠结来去图个什么…
这时杨庆开口了,“拜见帝姬,下官锦衣卫指挥使杨…”
未及他话完,就被帝姬清凌凌的声音截断,“不管你是谁,衅滋闹事都是大罪。”
正巧侍女请进来太医,嘉熙便起身往珠帘处走,头都没回,留下句话,“出去领罚。”
两相对比,杨庆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没想到帝姬居然明目张胆的偏袒那个男宠,思索道,莫非,真为了那张脸?
锦衣卫们都候在刚才打斗的院落,见老大出来自动让出一条路,他们锦衣卫横行霸道惯了,在京中哪家官员敢放肆,个个捧着他们,恨不能打块檀香木棺材板将他们供奉高堂,从未有人敢反抗。
不想他们老大出来问的第一句话是,“我长相如何?”
心腹不明就里,但本能驱使,“大人浓眉大眼,剑眉星目,风流倜傥啊…”
杨庆兀自点头,他也觉得自己长相很不错,较那小白脸来看,更为俊美不凡。
穿破云层的阳光洒进珠帘中,晃动的珍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德喜恨铁不成钢的数落,“打架也就罢了,怎么还弄出来一处伤,这是脸上啊,哎哟喂,怕不是要做疤的…”
推他坐进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中,凑近去细瞧,“别处可还有伤?衣裳湿成这样,快去取件过来…”
侍女依言踏出门槛,正巧碰见帝姬归来,嵇羌听见问安声突地站起来,德喜叹口气,嘱咐道,“帝姬正在气头上,莫要再拱火。”
嘉熙身后是太医,她坐在上首,虚指他,“治吧。”
太医撂下药箱,过去探看。
嵇羌目光紧紧跟随女子坐下,怕惹她不高兴,规规矩矩任由太医摆弄。
敷药沾上纱布,太医禀,“帝姬,这位公子的伤势只要按时敷药,没有大碍。”
嵇羌自己明白,他脸上的伤连皮肉都未曾划开,用不着缝针,也不甚严重,再者,男子留个疤又有何妨,莫不是女儿家不好嫁人。
“都出去。”
德喜亲自将侍女取来干净的长袍叠齐放在嵇羌身侧的八仙桌上,见帝姬肃冷张小脸,无奈的出声调和,“已然辰时末,帝姬还未用早膳,可要备来?”
“不必。”她未施粉黛,脸颊雪白,眸子漆黑发亮,唇色淡粉,香娇玉嫩的模样,吐出的话却带着寒气,“今日停歇驿站,明日再行路。”
太医及侍女依次退下,门扉悄无声息的合上,德喜拢起双手唉声叹气,忧虑帝姬是否对这个马奴太过溺爱,若以后有驸马,想必关系不会和谐,大局为重,待有机会劝说一番吧。
屋檐处雨水淅淅沥沥,殿中萦绕淡淡的墨兰香,长久的静默使得空气凝滞,光线微弱,嵇羌胸膛滚烫,未释放出去的戾气左冲右撞,没个头绪,骤然冷静下来,咬了咬发干的嘴唇,直挺挺的跪下去,毛绒地毯很软,却还是留下一声闷响。
主位上女子面容冷漠,隐在阴影中静静的看着他,声音绵软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威严,“可有要说的?”
潮湿的衣衫紧贴皮肤,浸的浑身冰凉,嵇羌咬牙道,“奴才有错。”
嘉熙竟意外识破前世他的良苦用心,那时她已被磨去尖锐的棱角,完全丧失大宋帝姬的雍容和华贵气度,因为宋麟的病情和敏感身份更是战战兢兢,被他携去外出赴宴时闹出笑话,对个皇子姬妾行了见礼,惹的那个男人震怒。
侯府书房两排书架倚墙而立,她被摔在上面的时候心悸慌乱,心里止不住恶劣的想,男人这般动怒暴躁,这般残忍的对待自己,完全是因为她给男人折损颜面失去尊贵,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原因。
那日她被罚站在书房,背诵老太监手中官员夫人的名谱以及画像,错一个便打个竹尺手板。
前世男人野蛮霸道的影子与现在跪在地上的嵇羌重合,那时是她眼界窄,如今却是他年少冲动,“错在何处?”
嵇羌叩首,湿润的发梢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奴才不该动武。”
嘉熙起身缓缓走近,眉眼严肃,有种不怒自威的威慑力,她越是生气,声音就越轻,字字清楚,“还有…”
嵇羌感觉帝姬的目光如有实质,后背逼出一层冷汗,甚至额头都渗出水意,浑身冷热交缠,胸腔隐隐作痛,他不想惹面前之人厌恶,但这种情况,委实不知该如何取悦,“奴才不知,但凭帝姬责罚。”
“将衣袍脱了…”
嵇羌一愣,他知道帝姬对他不满意,他愿意变成帝姬所喜爱的那种人,首先就是顺从,他无条件的顺从于她。
绛紫色缎面长袍本就颜色深,沾染水汽后黏在身上,直起腰便见由臂膀到腰背的肌肉匀称,待除去后,才发现胸口那一大片的红肿,这种程度居然能忍这般久?
嘉熙毫不留情的用脚踢过去,嵇羌顺势往后膝行一步,吐息变得滚热,她惯是爱赤脚,白皙如玉的脚背落在他胸膛上,心里激出的那点隐秘的燥热烧燎至嗓子眼儿。
没来得及细想,女子徐徐蹲下,桃花般明媚的双眸沁出冰雪初融之冷意,她唇珠丰满,说起话来随之颤动,他的目光掠过上面,不敢再看。
“莽撞无知,你是铜墙铁壁,还是刀枪不入?”前世他在战场上时骁勇善战,矫健敢猛,凭的是浑身上下交叠不断的伤疤,几次生死攸关,性命堪忧,硬生生从阎王殿拽回来,这如画江山本就是用白骨堆砌而成。
“你这不疼?”猛然冲着他胸口的淤痕按压下去,质问一声比一声重,甚至带着发抖的颤音,紧密地传入嵇羌耳中…
“做事不要光用拳头,要动脑。”同样是站在高位上,人人畏惧害怕不如人人敬仰崇拜,这样那个位置才能做的稳,做的久。
训斥过后,嘉熙到底不忍,取过刚剩下的药膏往他胸口处涂,碍着一腔怒气没处发,她故意没收劲儿,须臾,感受他壁垒分明的腹肌收紧,身体绷成一根弦,硬邦邦的似块石头,挑眉瞪过去,“放松…”
热度不断地升腾,这个角度能清晰的看清她睫毛随着表情颤动时投下的暗影,水润润的唇珠,纤细的手指,洁白无瑕的长裙…
嘉熙嫌弃沾染上药膏刺鼻的味道,涂完后直接进了沐室。
德喜处理完杨庆,再次进来已是午膳时候,嵇羌自厚密的纱帐后出来,手中捧着雪白的亵衣亵裤,神色不见慌张,只是声音压的很低,“帝姬正在沐浴…”
这个时辰,为何沐浴?
又闻见股似有似无的药膏味道,遂问,“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又敷的药吗?”
说罢见他眼神一躲,这下德喜才细瞧,他脖颈是红的,那种似滴血的红,这小半天两人共处一室都做了什么?
哎呀,女大不中留…
“你好生伺候,待帝姬出来便提醒午膳的事,莫要仗着帝姬宠爱就放肆,要顾念身体,明白吗?”
嵇羌想解释,可德喜这碎嘴哪儿容他吱声,白胖的脸上故作镇定,实际上心如绞痛,他精心伺候这么多年的娇花就轻易被个马奴摘了,恨啊痛啊…
“再者,还要注意分寸,年轻气盛固然任性妄为,可得避讳白日,你要懂得规劝引诱帝姬,莫贪图享乐。”
他将嵇羌正式归纳进房里人的位置,老太监虽从小阉割,却懂情之一字艰难,见惯皇家交错更迭的宠爱,难免为他着想,低声又嘱咐一句,“别恃宠而骄,帝姬日后定会另选驸马,念你功劳,想必能长长久久的伺候,若不能,赐个庄子离开也好。”
前几句嵇羌还涨红张脸冒着热气,他与帝姬根本没干那些事,怎生就误会了,可最后这句,让他瞬间就冷却下来,渗透了寒凉的冰碴子。
嵇羌伺候嘉熙用过午膳,下午出去办趟差事,晚间回来时躬身跪在床侧充当脚踏,嘉熙捂着唇小小的打个哈欠,瞥见他很自然的将脚抬起踩在他后背上,跨上床后盘腿而坐,命令的语气,“今夜你就睡在窗边的罗汉床上。”
“喏。”
ps:女主万人迷,无论是谁,统统难以自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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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