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色漆夜,甫入秋的风顺着冰凉刺骨的地砖往膝盖骨处攀爬,丝丝寒意渗进她心底,僵直后背,抿紧发白的唇,手指紧张的下意识摩挲深褐色粗布麻衣的袖口,粗糙的感觉提醒着她,如今是何等糟糕的境地…
亮光处徐徐踏来一双牛皮短靴,精致麒麟纹的袍摆随着走动露出截玄色裤腿,她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眼前之人侵略性的打量目光。
曾几何时,她嘉熙帝姬会被别人用这种打量物品的目光看待,果真应了那句话,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竟求到这等奸佞小人面前…
“想求我救你弟弟?”男人的声音如想象中狠辣轻谩,他的步子沉稳,一步一步至了她面前。
女子垂下的面容看不清,只余头乌黑稠密的黑发,仅用根素木钗卷着,散落半肩头…
她正要说话,就见眼前一暗,男人纤长的手指捏住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光亮洒入眼中,缓了片刻才清明起来,入目是张极具攻击性的样貌,他的眼珠极为黑,阴影下的眉眼笼罩着翳色,眼眸狭长,呈现出无端的冷漠,指尖微微用力,似催促。
“是,侯爷慈悲为怀,救救家弟。”
前些日子,宋麟莫名高烧,她下山去买了些药材也不管用,近些时候才起出通红的痘子来,若再得不到医治,怕是凶多吉少。
她将姿态放的很低,如今这汴京中能救的了他们姐弟俩的,唯有这位风头正劲的武安侯。
男人松开手指,像是不屑的嗤笑了声,随即讽刺道,“本侯可不是开善堂的,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帝姬可想好了?”
自从母妃去世之后,她和弟弟就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只要能爬出泥沼,让她付出什么都可以…
“但凭侯爷吩咐。”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轻的不能再轻,男人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耳边的黑发,突然伸手将那素木钗抽出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浓密的长发垂落及腰,在烛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男人纤长的手指缓缓插.入她发中,一点一点的往下梳,指尖的触感令他发出愉悦的喟叹,嗓音骤然沙哑低沉,“即便把你自己给了我?”
女子扬起头颅,露出修长白皙的一段颈子,双眸水润澄澈,含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无畏点了点头,“喏。”
无边的黑暗伴着撕裂般的痛楚使她头晕目眩,猛然坐起身来,额头上满是汗意,身体虚软的依偎在床头,难受的揪着胸口雪白的小衣,急急的喘息着,她又做了这个梦…
本以为一切可以重头再来,但那个男人梦魇一般将她牢牢困住,目光慢慢沉下,罢了,如今着急的是母妃,上一世母妃被污蔑与个侍卫私通,后被父皇发现畏罪自杀,随后她和弟弟遭到驱逐,一去道观数年,不仅熬坏了身子,还让弟弟摔断条腿,最后得了天花,不得已她偷偷进京求见父皇,不想父皇如此薄情寡义,竟根本不肯见她,只能剑走偏锋自卖自身…
想起上辈子被他百般玩弄时的情景,就恼怒的心火直烧。
曦色将起,蒙蒙亮的天青色,熏笼里的墨兰香肆意蔓延,攀枝喜鹊的铃铛左右摇晃,宫女们掀开珠帘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着紫褐色圆领太监服的宦官,名唤德喜,生着副圆润模样,白白胖胖的颇为和善,亲自捧着衣裙上前,躬身请安后尖着嗓子问,“帝姬可要起身了?”
秘色帐中映出道女子的倩影来,勾勒出的身形窈窕仪静,除去那层纱,才瞧清样貌来,面是月貌花容,身是玉骨冰肌,绛趺檀口,灼灼其华。
宋朝有女,若九天之仙,譬巫女洛神,翩若轻云出岫,潘鬓沈腰,幽韵撩人…
月白绢纱金丝鸾鸟挑线裙,束腰紧紧的裹住腰腹,广袖长长的垂落,遮住盈盈一握的腰身。
“人可寻到了?”
洗漱净面后,抿下口脂,眉梢轻提,忆起连日来的那个梦,问出了口。
德喜是自帝姬出生便伺候在跟前的,嘉熙帝姬作为宋朝唯一的一位帝姬,华贵集于一身,三岁开蒙,五岁诵书,冰雪聪敏,唯独性子清冷孤傲,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甚至于德喜都从未见她肆意的笑过,或是因事愤怒失控过,帝姬一直都是这幅冷淡无波的面孔,如今莫名其妙的让他去寻个男人,这事有些蹊跷,偏生无法询问,只能作答,“并未。”
他派人查遍了汴京嵇姓人家,并未有嵇羌此人。
嘉熙蹙了下眉尖,胸腔里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烦躁,细细想来,她竟从未了解过那个男人的出身,只知他是武安侯,那时所宿的宅院还是前朝余孽的旧屋,如今怕是杂草一片…
但这人总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
“仔细找找。”旁人不懂她这么做的目的,自己却是心知肚明,恶劣的心思一览无余,她想提前找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然后也让他尝尝被玩弄的滋味…
唇珠丰盈,晶亮粉润,如涂上一层花蜜,旁侧伺候的宫女取了浅釉色的胭脂要给她扑,突地听帝姬淡淡吩咐,“牡丹红色的…”
宫女一怔,帝姬向来喜好素色,胭脂几乎都是透明几近水色的,怎的今日心血来潮要了大红色?
主子吩咐,莫敢不从,宫女抖着手轻轻的扑上些,嘉熙盯着菱镜中浮现出的那张面容,松了眉尖,现在的她还没有上辈子去道观后磋磨出来的风霜,眼尾皮肤紧致,连丝细纹都没有,那时的她为了掩盖衰败的容面,故意用浓色的胭脂敷粉,不想那个男人却稀罕的紧,每月总有几日耽误上朝的时间,弄的她再也不敢那般涂抹…
如今瞧着,腮边染上了瑰色,确实衬着整个人都艳若桃李妖娆妩媚,难怪让他爱不释手…
嗤笑一声,男人都是贱胚子,嘴上说着喜爱温婉柔顺的,身体却很诚实的对香艳风韵的尤物欲罢不能。
绷勾起唇梢,微微往下压去,眸光凌厉,慢慢用帕子擦拭干净,示意宫女继续扑之前的胭脂…
今生她不想再任人宰割,日光在她浓密的睫毛遮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当初母妃的冤屈未洗,弟弟重病在身,她选择了那条不归路,就应当承担被人亵.玩的后果,之后多年的纠缠,倒是不曾后悔,只不过屈居人下的那种恼怒和不甘与日俱增,她曾是何等风华骄傲的大宋帝姬啊…
德喜躬身扶起,女子月白色的长裙曳地,素服花下,盛颜仙姿。
“几位琴师已经等候在镜春斋了。”
后日便是万寿节,母妃就是在宴后被发现和宫中侍卫私通,上辈子她性格孤冷,素来不喜热闹,单独送上贺礼便回了自己府中弹琴作画,丝毫不知宫中变故丛生,这次她绝对不会再让母妃掉入他人精心准备的陷阱中。
秋老虎的热度强烈,风吹着纱帐露出半截的古筝,女子白皙的指尖拨弄着琴弦,绕在耳后的长发随之晃动,耳垂上的珍珠坠子些微的摇摆,嗓音绵柔,蕴着丝冷,“这首广陵散是本帝姬要进献给父皇的寿礼,劳请几位竭尽所能,不得有误。”
后列几位上了岁数的老琴师无不应是,各自使出看家本领。
德喜侯在后侧,眼眸落在前方帝姬身上,笑眯眯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这次帝姬能在宴席上为圣上献曲,委实令人诧异,帝姬虽在棋琴书画上无所不精,但性情使然,不喜往人前展露,还是幼时在宫中年宴上露过一次脸,那时风华绝代,惊艳了京中一众贵族,再就没什么交际,经年累月积下来的宴请帖子快堆成了山,可也没见帝姬赴过一场,外人皆道嘉熙帝姬如月里嫦娥,禁于清宫,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雅袍素裳,白璧无瑕,香腮欲雪,般般登入画,在他眼中,帝姬就是那天上的仙,堪为神邸…
练琴至晌午,德喜备好了午膳,几位琴师私下里对帝姬赞不绝口,其中一位颇有名气,直言道,“这世间恐怕没有人能在古琴指法上与帝姬应和匹及,盛聆仙乐。”
“所言极是,极是啊…”
德喜撇了撇嘴,那是当然,他家帝姬就是仙身下凡。
隔着菱形半扇珠帘,软软的白色丝帕浸在水中,嘉熙有些失神的盯着拇指侧面的薄茧,她嗜爱抚琴,曲中意境悠扬,纯粹甄诚,使人畅快淋漓,但初囚道观那年冬日,她去担水时不慎摔落山崖,被一根枯木枝扎穿了手腕,又因错过了最佳的诊治时间,使得她再也无法抚琴。
突地,脑海中竟莫名忆起那个男人的卑劣,他总是爱在敦伦时用滚烫的指腹摩挲她手腕上那个微凸的圆形疤痕,或是占有性的攥紧,常常连着几日的红痕褪不下去,她不得不每次都费心费力的去挑选手镯手链遮掩。
许是与他纠缠不清了许多年,骨子里犯贱的存着那人霸道的气息,如何都驱散不去,越想越燥的慌,手帕骤然被掼进盆中,发出砰的一声响,正值德喜回来,登时紧了紧嗓子,不知一向好脾性的帝姬怎么就发了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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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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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