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熄了灯后,韶千樱几乎是头一沾枕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
梦中,韶千樱忽然置身于大雾之中,周围一片空茫,她茫然的站在那里,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无果。
此时雾突然如潮水般退散,旋即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脚步声,一下一下,不疾不徐。
韶千樱低头打量自己,一袭樱色纱裙,不知为何,是一条她从未穿过的也不会穿的拖尾长披,裙裾曼延绵绵数米,以金线和各色彩线绣着百鸟朝凤图,耀眼灿烂。
她迈了一步。
裙摆逶迤了一下。
脚步声此时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来者一袭墨衣,袖口滚着精致的银边。
韶千樱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只是一团虚幻的光影,怎样也窥不得他的真容。
但她却听见自己自然而然的开口道:“你来啦!”
那人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回答:“嗯。”
韶千樱不禁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他是谁?为什么自己会用这样一幅仿佛认识了很久的口吻和他说话?
那人向她伸出手,她自然而然的搭住,两人手牵手向前走去。
原本空无一物一片纯白的世界忽然有了颜色和景致,远处天水一线碧色如洗,脚下渐渐变成青色石砖,朱红雕栏廊桥寸寸成型,廊桥两侧尽是蔚色湖水与碧青莲叶,茜色荷花节节抽高,花瓣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水中游鱼三三两两成群,叶间莲蓬随风微动款摆。
韶千樱侧头去看,不自觉停了步子。
她一停,那人也停了下来。
此时空气中也浮现了丝丝缕缕的清新味道,韶千樱意念微微一动,她手边便出现了一朵荷花。
她随意揪了一片,放入嘴中咀嚼,什么味儿也没有,在现实中未体验过的,没有记忆的味道,梦中也是无法体现的。
那人伸手过来,也揪了一片来吃。
“好吃吗?”她听见自己问那人。
“尚可,”他答道,“你觉得如何?”
韶千樱本想说自己又没真的吃过,并不知道好不好吃,谁知她又他那个件自己答道:“还是酥炸荷瓣比较好吃耶。”
“也是。”还不等她心惊于自己方才所说的话时,就听见那人含笑应了,口吻熟稔道:“还要给我们千樱加点蜂蜜或者红糖浆才好。”
……你是谁?
我的过去和未来,曾经有你吗?可为什么我根本看不清?
* * *
风烈遥是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分将至前到达的。
他一进院门,就看见正在小桌下优哉游哉用餐的三人。
“客人来了,婉心丫头,我叫你多备碗筷,没错吧?”
梅婉心连忙起身招呼,“这边请。”
她在这山上五年,见过风烈遥一次,彼时风烈遥也为鬼婆婆所搭救,二人还算是熟识。
风烈遥坐下来就是开门见山:“我最近听了个故事。”
一桌子三个人都纳闷的看他。
风烈遥续道:“是关于扶黎梅相之女梅婉心,和扶黎将军卫毅谦的。”
这个事情韶千樱早就在接触到梅婉心的第一天起,就在梦中见过,闻言平平淡淡没有反应。
鬼婆婆桀桀怪笑一声。
梅婉心神色一下子凝重下来,盯着风烈遥不出声。
“果然是你?”
风烈遥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道:“卫将军可是快把四国的土地都要掘地三尺地毯式找人了。”
梅婉心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半晌沉默。
韶千樱悄悄和鬼婆婆对视。
风烈遥立刻转向韶千樱,眼里一点意外都没有,“听说她……被老妇人带走的时候,我就猜到会不会是婆婆您了。”
鬼婆哈哈大笑。
“小子还算机灵啊!”
风烈遥这才看向韶千樱,“好久不见,凤婉。”
凤婉是谁?韶千樱纳闷的歪了歪头。“是叫我吗?”
风烈遥:……?
什么情况?!
他立刻去看鬼婆婆。
“咳,丫头喝了孟婆汤,前尘过往皆不见,挺好的,挺好的!”鬼婆婆动作利落的夹走了盆里唯一的一条鸡腿。
“……”风烈遥整个人都要秃头了。
这都叫些什么事儿啊?!
酒足饭饱,鬼婆便打发韶千樱同梅婉心去刷碗盘顺便午憩了,只留下她和风烈遥两人在小院里。
“你这恢复的蛮不错的嘛!”
风烈遥尴尬的笑一笑,“多亏您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不敢不敢,你是龙运加身,就是没有老婆子我啊,你也遇得上贵人,死不了的。”鬼婆坐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摇着,慢悠悠给自己打着扇子。
“这么些年了,你还不打算赶紧做这个朔方的君主可汗吗?”
“……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那风烈行可不是什么好鸟,这些年他残杀手足,也就剩了你一个吧?啧啧,你说那柳如意或是你父汗要是知道,九泉之下能安心吗?”
鬼婆慢悠悠打着扇子,“看看这朔方吧,自打风烈行上位,就苛政暴政,民不聊生,百姓需要的不是你对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哥哥的忠孝节义,而是真正的明君,能够让他们安居乐业的新政明君。”
风烈遥沉默。
“为了你自己所谓的承诺和忠孝节义,你要置朔方的百姓于不顾么?水深火热,凄风苦雨,百姓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鬼婆婆笑,“大义?那得是强者才能做给天下看的!况且便是做了,天下认不认你这个大义可不好说呢。”
“利于百姓,才是真的。”
说完这句,她也不管风烈遥回不回应了,继续慢悠悠的打着扇子,摇着摇椅。
风烈遥沉默良久,“婆婆,我来,不是为了听您说这些的。”
“怎么?嫌我这个老婆子烦?那你赶紧下山,走走走,眼不见为净,老婆子我也清净!”
鬼婆立刻将蒲扇往风烈遥身上招呼,摆开撵人架势。
“别——婆婆,我会好好想想的。”
“这还差不多。”
鬼婆满意,继续坐回藤摇椅上。
天气正好,日光微暖,远远传来几声鸟鸣啁啾。
鬼婆昏昏欲睡之际,风烈遥忽然再度开口,“大涴东宫是我至交好友,他找凤婉找的快发疯了,我可以带她们走吗?”
“可以说的再硬气点。”
鬼婆慢悠悠道。
风烈遥愣一愣,如她所愿,强硬:
“我要带她们走。”
闻言,鬼婆婆乜斜他一眼:“叫你来就是让你小子来带她们走的,咋的,还得留在山上吃穷我老婆子吗?”
风烈遥被噎得说不出话。
“不过药钱和饭钱是不是可以先结一结?”
鬼婆婆伸手。
这个风烈遥早有准备,立刻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和几张银票一同递过去。
鬼婆婆满意,“不愧是我们朔方好男儿,痛快!”
风烈遥苦笑。
鬼婆婆笑眯眯继续坑他:“两位丫头命数都有劫,需得成亲压一压,你若是不肯迎娶她,这两个人我都不可能交给你带走的。”
“婆婆,你疯了吗?!她明明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让你办一场婚宴。再说了,之后你能不能娶得到人家,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风烈遥皱眉,从鬼婆的话里听出来几分意思。
“什么意思?您要是不说明白了,休想我答应。”
“这有什么好说明白的?”鬼婆婆走到桌边开始嗑瓜子,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你只需要办一场盛盛大大的红事儿,迎娶了千樱这个丫头,然后把婉心丫头用小轿子抬着,跟在千樱的花轿后面——就完了!”
“就完了?”
风烈遥一脸狐疑。
“啊!就完了。要不你还想咋样?**一刻啊?”
鬼婆婆对着他吐了一口瓜子皮。
“看把你想得美得嘞!”
“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信给那小伙子啊!反正——没有红事儿,休想把她俩带走!”
风烈遥苦着脸,赶紧去写信。
* * *
大涴。
姬夜真看着手边,自己在朔方安插的人和风烈遥的人,几乎是同时发送过来的情报,心跳几乎是立刻的漏了一拍。
两封信的内容都和简短,但是是一个意思。
找到她了!
找到韶千樱了!
他立刻站起身,不顾自己面前急需处理的一大堆事务,匆匆吩咐,“立刻准备行装,动身前往朔方。”
“那这些……”
“都扔给老七!”
姬夜真道:“他爱咋办咋办,现在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千樱更要紧。”
另一边。
莫名其妙就被堆积成山的奏折和朝事淹没的姬旭英,整个人都不好了。
“五哥是疯了么?!”
“听说是找到那位了。”姬旭英身边的近卫长也是知晓的,小心提点了姬旭英一句。
“……哇,这可真是。”
姬旭英只能认命,乖乖批奏折。
第二封信晚到一步。
与第一封信相同的是,同样是风烈遥的亲笔来信,信上表明了鬼婆婆的要求。看得出来是仓促写成的,字迹潦草到叫姬夜真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
沉思了片刻,他忽然忆起:
——“聘为妻奔为妾,私奔对女子名声可不太好。比起私奔,相较之下,你以为抢亲的戏码如何呢?”
——“为了自己心仪的人儿,将军或者王爷去抢新娘子的花轿——这婚自然结不成了,新娘便嫁给自己所爱的抢了自己的人儿,这不也跟话本子里的一样,有趣得紧?”
——“有趣的!”
——“那你要来抢亲的!说好了!”
姬夜真哑然笑了笑,倒是想不到,现在怕是可能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遂愿千樱一次。
心下有了决定,他整个人轻松道:
“叫风烈遥准备婚礼迎娶她,一定要盛大,至于凤袍凤冠一定要找最好的定。”停了一停,姬夜真继续道:“要两套。”
雪渐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一愣。
“你只管去办。”
搞不清楚自己家的主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雪渐只有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