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千樱走了一盏茶功夫,韶鸣启仍坐在昭阳宫内和皇后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他渐渐不耐烦起来,起身欲告退。
谁知刚站起身,便觉五脏六腑间如同刀搅一般,又如同有火焚烧其内,倏而那火便转成了寒冰,冻得他五内剧痛。
嘴角边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伸手一拭,竟是鲜血!
“……好个毒妇!”
他看向上首略显惊慌的站起来,明显就是在做样子的华倾国,恨声道。
旋即他再受不住这毒,两眼一黑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鸣启,鸣启!你怎么了?!”华倾国快速自座位上起身,奔向地上的韶鸣启。
她蹲下来低头,伸出手去,连忙开始拍打韶鸣启的脸,此时宫人们也乱作一团,奔走呼号一片。
在这一片混乱中,谁也没看见,垂着头的华倾国,嘴角勾出的一丝诡笑。
关于今天的设宴,她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三条路,第一条,按照她和年慧的初始盘算,她喝下去中毒,暗自服下解毒药,将祸嫁给韶千樱,教她翻身不得死罪一条;第二条,毒杀韶千樱,再祸水东引栽赃给年慧,一来清扫掉韶千樱这个碍事碍眼的,二来也能叫陛下无论如何厌弃了年慧韶鸣启母子二人;第三条,毒倒六皇子韶鸣启,一来能给自己的孩子太子鸣祥清一个阻碍,二来还能嫁祸韶千樱。
思来想去,今日她本欲选第二条路子,先对韶千樱赶尽杀绝,不知为何比起韶鸣启这个实打实拥有更优先皇位继承权的男子,她更忌惮自己嫡姐的这个女儿。
可谁知天意现下,是叫她走第三条路子,先给她的鸣祥清一个有力的阻碍呢!近来她可总听说,这六皇子韶鸣启,处处在朝堂上与自己的儿子韶鸣祥过不去。
呵。
这可不是现世报?!
叫你挤兑我儿!
想到这里,华倾国心里不免痛快了几分,然而她再度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一国皇后应有的慈悲和气度,眼角还适时的滑下一滴眼泪,更显得像是一个楚楚可怜为孩子担忧的母亲一般,她疾呼:“快!快传医官来啊!天呢!这可怎么办啊——”
同时她眼光微动,尾指微勾,一旁珮环、琳琅二人接收到后,两人各自悄悄离去。
* * *
此时韶千樱已经转过了回廊,找到了自己应该唱新戏的舞台位置,将计就计的坐下来,按照梦中的情状,一点一滴的行事。
只见她趴在池边的玉石围栏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少见的微微笑着,撒下了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压根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在接近——
那丫鬟胆子大了起来,只要再一步,再一步——此时她忽然对上一双幽静的紫瞳,竟是韶千樱转了头盯住了自己!她一慌,手下越发狠了起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捂住她的嘴,狠狠将韶千樱推了下去!
虽然早有防范,但她到底博不过丫鬟拼死的狠劲儿,韶千樱挣扎着被丫鬟推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一瞬间几欲没顶,虽然在大涴那样的南泽水乡生活过几年,但韶千樱完全不谙熟水性,她只能靠本能既狼狈又拼命的挥舞着四肢,试图想要浮出水面,浑噩间,冰冷的湖水已经灌进了她的肺里,韶千樱只觉得呼吸间都火辣辣却又冰冷窒息的钝痛着,意识也渐渐模糊……
“……夜……”
她试图呼唤,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渐渐向湖底沉去。
腰腹间一紧,她被自后方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隐约感觉到有人带着她破开了水面,将她重新抱回了坚实的土地上。
“千樱,千樱!”有人唤她,声音中尽是焦急和恐惧。
恐惧?真不像他,他从来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
韶千樱恍惚的想着,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甚至连呼吸都艰难疼痛,那人在自己身上敲敲打打好一阵,又顶住她的腹部,逼得她硬是将呛进去的水全都“哇”的吐了出来,她虚弱的呛咳两声,这才勉力睁开眼,努力看清了来人仍在向下滴着水的墨发和面庞。他的脸颊有些边界模糊开来。
是夜静渊。
看到她睁开眼,他明显松了口气。
韶千樱没力气再看他,重又闭上了眼,虚弱而努力的喘息着,时不时偶有两声呛咳。
旋即,她被抱了起来。
夜静渊却没有急着抱她回宫,反而一路行至御园假山后,浮桑早已在那里等候着了,见此吃了一惊,“公主这是——”
“马上悄悄去拿套你家公主平素穿的衣服,不要被人发觉,叫芷萝到闲月居去,通知他们计划有变,见机行事。”
浮桑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飞奔着一路专挑偏僻的小径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对不起,千樱。”
夜静渊低声道,抚了抚她仍湿漉漉的额发,好在这几日秋老虎正盘旋不定,天气仍是闷热,倒不至于着凉。
“但是现在我们不能遂了那些人的意,是不是?”他伸手向她后心,随即有股暖暖的热流顺着他的掌心传了进来,她渐渐有了力气睁开眼。
夜静渊心里清楚,韶千樱并非习武之人,全无内力,因此过多的内力对她来说有害无益,因此见她气色稍好,睁开眼睛后便停了手,只拥着她坐在假山间隙的空地中,耐心的等着她平复气息。
调匀气息,韶千樱已经了然了他想干什么,“那个奴婢抓到了吗?”她问道。
“抓到了。”夜静渊看着她,点点头,“已经交由人看着,防止她自尽的同时,正在策反她,这一环应该出不了什么错了。”
他手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条干的布巾,一条披在她身上,另一条则细细为她擦拭着头发,他敛下眉目,有些忧心道:“千樱,不如我们另谋他算。不是非要今日此机会不可。”
到底是忧心她刚刚死里逃生的状况,他抿了抿唇,好不容易狠下的决心几欲溃散。
韶千樱却摇了摇头,“不必,胜自险中求,都已经涉过了险,自然是要还上它一还的。”
她的紫瞳益发冷漠。
她韶千樱可从来不是什么温柔软弱,任人可欺的刀上鱼肉之辈,只是见识的多了,大多时候只愿意冷心冷眼做个旁观者罢了。既然现在她们非要将她扯下这趟浑水,还打算置她于死地,那她韶千樱,自然也不会任人宰割,而且要讨回来。
她自小就生活在深宫,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见识的最多的就是各种血腥。尤其是这深宫的争权夺势,脏得很,能在这里生存的人,不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有活着的价值等着拿出去交换的,就是心机狠绝能够果断排除异己的。
弱者早就被淘汰,能存活下来的只有强者。
幽紫的瞳色转深,韶千樱又咳嗽了两声,便勉力将胸肺间的不适强行尽数压下去,此时浮桑已经拿了袄裙转回来。
韶千樱强撑着,同她一起绕行至假山后,飞快的将衣裙尽数换好。
再度步出来时,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端庄优雅。实际上,她仍是感觉浑身发冷,手脚乏力,甚至口鼻呼吸间尽是疼痛。但她都忍住了。
夜静渊见此,抬手帮她拢了拢外衫,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一会儿气,才道:“其他的交给我,你只需要去看她们唱戏便是,”他低声,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只是不知道,最后被铡的美会是谁。且细看看。”
韶千樱点点头。
她看了看他的面容,沉吟片刻,伸手往他颊畔一抹。
手上立刻染上了肤色的颜色,夜静渊不由得哑然。
掉妆了。
韶千樱抬抬眼尾,无声的示意说。
夜静渊苦笑,“……我这就去处理一下,不要担心。”
韶千樱嘴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随即越来越深。
计划大事的时候他不还说自己轻易不会动摇?眼下,她不过是落了个水,这人就方寸大乱至此,连这个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