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雲国,国姓韶姓,国花为绯樱。
其地居于大陆东岸,临海之国,一年四季分明,一至春天,全国上下便如置身于花海之中,樱花、蔷薇、桃花、杏花等等竞相争芳夺艳。
现任国君嘉元帝韶向晚算是极会开枝散叶的帝王,有皇子皇女共计十五人。
而韶千樱,正是出雲国的公主,排行第八,封号凤婉。
此刻她正在自己的伴樱斋内院树下读书,就见芷萝从殿外匆匆走了进来。
她同浮桑耳语几句,浮桑也低声同她私语几句后,芷萝原本有些轻松愉快的神情一变。
还不及她向韶千樱说什么,殿外便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为首大监高声:“凤婉公主接旨——”
韶千樱神情淡淡,将手中书卷小心地放上细银做就的书签后,才起身带领一众迅速就位的宫婢们,福身下拜。
“奉天承运,陛下诏曰:
皇八女韶千樱,柔顺温婉,蕙质兰心,具母仪大统之才德,今有扶黎国君欲与其缔婚为后,然孤爱女之心切切,念及凤婉公主尚幼,特留于闺中教习一年,次年后择日正式议亲。钦此——”
她面无表情道接了旨,重新落座看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反倒是两名大丫鬟先沉不住气了。
“陛下这是赐婚给我们公主了吗?!”芷萝反应甚为激烈,“那什么扶黎国君?!”
“……扶黎国君……苏卫帝……”浮桑更冷静一些,她想到早上韶千樱突然问起来的话,“公主,莫非您?!”
韶千樱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这才向两名大丫鬟说起来昨夜的梦:“我梦见,我嫁与扶黎苏卫帝为后。”
芷萝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书房内,六皇子韶鸣启道,“扶黎新君德高望重,又是一国君王,两国联姻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儿。”
三皇子,也就是出雲国的太子,韶鸣祥反而皱了皱眉头,“六弟所言差矣。”
“诏书都下了,父皇为何还如此愁眉不展?”六皇子嗤笑一声。
“诏书虽下,却乃拖延之计。”太子温声道。“毕竟方才局势紧张,不可不表态,只能暂施缓兵之计。”
一刻钟前。
早朝之上,扶黎使臣当众递交国书,求娶出雲国公主为帝后。
嘉元帝感受到了自他继位这二十年来,第二次前所未有的头疼,第一次还是在七八年前大涴国要求送凤婉公主入大涴为质子的时候呢。
其实这事儿本不该头疼,嫁一位公主过去就是,问题就在这个人选上。嘉元帝偏偏有最不想下嫁的最宠爱的公主,八皇女凤婉公主,韶千樱。
使臣道:“我扶黎新君卫帝陛下正值弱冠,后宫空虚无人,愿与出雲国永结秦晋之好。下嫁公主成全两国邦交之美,自古来便有之,今朝也尽可传为美谈。不知出雲国君如何作想?”
还能说不吗?说不岂不是有拒绝联盟之意?焉知尔等会不会下一刻打进出雲国的边境,直取王都?
嘉元帝心想,你丫肯定是觊觎孤最宠爱的皇女,打哈哈道:“甚好甚好,孤之女儿,四皇女七皇女均已远嫁,十一公主尚待字闺中,可为卫帝良配。”
使臣霍然抬头:“不,陛下,卫帝陛下诚心求娶的,唯有八公主,凤婉公主!”
果然是想要求娶韶千樱。
嘉元帝心里冷笑一声。顾左右宰相将军。
武将一列,将军傅骁是极少数会看陛下颜色的大老粗,立刻出列:“不可不可!八公主生来便身份显贵非常,是我出雲国的祥瑞!婚娶之事自当慎之又慎!”
文官一列,宰相华章海也是人精中的人精,见到已经有了出头鸟,便也出言:“臣也以为不妥。凤婉公主年纪尚幼,就要堪当一国之母之大任,陛下素来最宠爱凤婉公主,定是不忍心公主远嫁他乡,肩负重担的。”
使臣心说:八公主比那十一公主还年长三岁有余,你们都想让十一岁的女娃娃来做出雲国的联姻人选了,换个即将及笄的就开始拿年纪小说事儿了?
他心里是有底细的,道:“卫帝陛下一心一意爱慕凤婉公主,愿等公主及笄后再议婚嫁。”
及笄后再议婚嫁。
如此一来出雲国一众都只能下诏书,开启拖延**。毕竟,总要先给扶黎的帝王一个交代。
“父皇。”六皇子撇撇嘴,拱手打断了嘉元帝的愁绪,“儿臣以为,扶黎君王年及弱冠,后宫虚空,身份显赫,想来再无比这更适合八皇妹的姻亲了。扶黎先帝对我出雲国处处打压,如今新帝继位求娶,正是我出雲与扶黎重修旧好的大好机会。八皇妹一嫁过去就是帝后这般尊荣显赫,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嘉元帝神色闪烁,太子韶鸣祥此时道:“六弟,南国大涴太子也曾——”
“皇兄,是‘曾’。那当时许是玩笑话,指不定那大涴太子早就忘诸脑后了,我们又没有婚书约定,万一人家不来,我们却因此拒绝卫帝,八皇妹的婚事不就被耽搁了吗,届时,哪来如此好的锦绣良缘?指不定到时候,她就无法给我出雲国带来祥瑞了。”
议事房的一群官员中,半数不自觉的露出了赞同的神情,甚至有几个微微点头,六皇子上赶着再添一把火,道:“扶黎一向与我国无甚来往,这次却突然派了使臣求娶,希望两国修好,这难道不正是八皇妹为我出雲国带来的‘祥瑞’吗?!父皇,莫要错失良机。”
见一众人神情皆异,六皇子再下一剂猛药道:“况且,我们又不是马上就下嫁八皇妹。扶黎既然诚心求娶,我们大可只收下人家的婚国二书,拒绝向他们交换给予八皇妹的婚书和国书,怎么的也能拖延至八皇妹及笄以后嘛。”
“再者说了,现在扶黎君王婚国二书都在我们手上,他只能娶八皇妹为帝后,就是想要回来另娶她人,还要问问我们答不答应呢!”
停一停,他续道:“至少还能拖一年时间,途中大涴太子若是求娶,我们不就掌握了主动权嘛?到时候嫁给哪国,可不一定。毕竟我们从头到尾都没将八皇妹的婚书国书给出去。”
……还真是。
嘉元帝瞬间轻松,赞许的看了一眼韶鸣启,笑骂道:“就你小子机灵,都些什么鬼主意。”
转头便对太子吩咐道:“好生收着你八皇妹的婚书,国书么,一年以后孤再亲写吧!”
太子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
话题的中心人物,韶千樱此刻却非常随意的向藏书阁走去。
随意就随意在,走两步停三步,看看花看看鸟,欣赏一下沿途道的奇珍名卉,完全不着急。
跟在她身后的浮桑已经两眼放空,而芷萝一直想开口劝她不要下嫁苏卫帝,却又一直一张嘴就闭上了,完全不知道怎么说。
还是浮桑先开了口,用一种充满梦幻缥缈的悠远声调道:“公主,我思来想去,您与卫帝陛下的婚事不妥。”
“为何?”
闻言,韶千樱纳闷地侧头看她。
“那位扶黎卫帝可是扶黎柔安帝幼子。”浮桑提醒她道。
芷萝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一样,立刻也开口:“是啊公主!您不是应该也知晓吗?那位柔安帝残酷暴虐,只因为担心有人图谋他的帝位,意欲害他的性命,便屠了他的后宫,火烧深宫三日三夜才熄呢!他的后妃,宫婢都是死了一拨儿又一拨的,就连他的儿子们,他也因担心他们弑父篡位,杀掉了好几个,这苏卫帝是他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儿子,会不会跟柔安帝一样——”
她不敢再往下说了。
在一旁听着的浮桑,身子都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陛下那么疼爱公主,要星星不给月亮,公主去求上他一求,陛下一定不会让公主嫁给苏卫帝的!”
“不见得。”韶千樱悠然道,紫瞳遥遥望着那边的花丛。
就算自己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又如何?在他心中,自己这个女儿,哪里比得上权和势。
况且父皇最宠爱自己的缘故,不过是因为她生来尊贵,且有特殊之处罢了。
那一厢浮桑芷萝二人还在絮絮劝她,韶千樱不愿再听,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们。
“我自己走走。”
她轻轻柔柔说道,语气像云一样软软糯糯。
浮桑只犹豫了一下,便停住脚步,不再跟随。芷萝却假意停了两步,提剑暗暗跟了上去,以便保护。
她知道芷萝跟着,也不以为意,径直向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院内,出雲国国花绯樱树参天而立,时值冬岁,这株绯樱树却迥异于其他冬天凋零干枯的绯樱树,而保持着常绿如春的姿态。
韶千樱站在树下发着呆,手里无意识的搅弄着自己樱粉色的鎏金披帛。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含着笑意的声音隐隐从风中传来,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了她。
韶千樱懵然地抬头。
穿花拂叶风何顾,有少年自树间飞跃而来,轻功卓然。他一袭天青色直襟,漆黑顺逸的发丝如同上好的奚墨,整齐的以玉钗布巾髙束,想来是未至加冠之龄。
他眉目中略带几分脉脉情意,薄唇微抿嘴角稍扬,含着温柔如水的笑意,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五官,极其平凡的脸,生了一双足以令人动情的含情目后,就隐含着教人移不开视线的夺目光华了。
她直直的迎上他的瞳,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少年目光如莲花般清冽,却又惑人得紧。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奈何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他嗓音低醇如同美酒佳酿,却是念完这句,便沉默了,再也不往下念。
韶千樱看着他,他也看着韶千樱,笑意越发浓烈。
怎么不继续念了?
韶千樱有些纳闷。
他像是看穿了韶千樱眼底的疑问,悠然又重复了一遍:“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何时能允诺婚事,慰藉我往返徘徊之心?
韶千樱无言的看了他几秒,掉头就走。
“哎,别生气。”
少年笑眯眯跟上她,“千樱,听说你要下嫁扶黎苏卫帝?”
陌生长相的少年,以熟稔非常的口吻直呼了韶千樱的闺名,按说应该是无礼至极的行为,但她没有在意。
“好像是。”
她只是用冷淡的口吻平铺直叙。
“扶黎苏卫帝啊,盛传他和他的父亲柔安帝一样,生性多疑,嗜杀暴虐,所以他的宫里都没有敢嫁进来的后妃呢。”少年啧啧咋舌,还故意凑近她几分,逾矩的凑近她耳边耳语道:“你不怕他半夜狂性大发,把你杀掉,喝你的血吗?”
韶千樱缓缓侧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视线。
少年察觉到她眼中的警告意味,连忙缩缩脖子告饶:“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的吓坏了我们千樱。”
谁是“我们千樱”?
韶千樱选择无视他,她目光落在花木间薄云疏光。
少年也不恼,他随手帮她把鬓发塞到耳后,“唔,你穿的真少。”
话音未落,一件斗篷就已轻飘飘落至她的肩头,仍带着些微余温。他随手为她打上一个蝴蝶结。
“……谢谢。”
“不用谢。”他低低笑了一声,“你的侍女要等急了呢。”一面说,他眼尾一面扫过院门外。
韶千樱眼睫扬了扬。
“千樱,你愿意嫁给扶黎苏卫帝吗?”他忽然问。
“我得嫁。”韶千樱淡淡道。
他咀嚼了一下她的话,“不是愿意,而是得吗?”
“公主!”
芷萝此时匆匆踏进了院门,几乎是错眼间,少年便消失在了韶千樱的视线中。
……这是梦吗?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忍不住揉揉眼,可还是哪里也没有那少年的身影了。
韶千樱歪着头,脸上是少见的疑惑,仰着小脸四下张望着,芷萝一踏进来便看到这种情状,不由得纳闷道:“公主?您做什么呢?”
闻言,她回头,“……没做什么。”
芷萝视线触及到她身上多出来的那件月白色斗篷,又是惊诧,语调不自觉拔高,带着满满的谨慎:“这件斗篷哪里来的?!”
“嗯,哪来的呢……”随着芷萝的视线看见那件没有跟着一起消失的斗篷,韶千樱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信步向院外走去,“也许是什么像是山鬼一类的山间精怪送的……?”
见到芷萝脸上一瞬间蹿过戒备和畏惧,韶千樱忍不住失笑,轻声念:“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美貌的精怪,送来漂亮的衣服,不也很浪漫吗?”
“浪漫吗?”芷萝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将手中的剑又握紧了几分。“公主不觉得很吓人吗?”
“比起传说中的精怪,人心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吧。”韶千樱喃喃了一句,那袭月白色的斗篷随风荡起如同盛放莲花一般优美的弧度,织料在光影的变幻间,隐隐浮动着流水般游荡的辉华。
她身后的芷萝见此,惊了一惊,下意识的四处环视了一圈。
四下无人。
她定下心神,方才想起正事,“公主。”她出声,“娴妃娘娘找您去呢。浮桑已经先行过去等候您了。”
娴妃,韶千樱的生母,华无艳。
韶千樱足下一顿,生生调转了方向,改道往娴妃居所,闲月居走去。
开坑双更,纪念一下这个2020年,凑个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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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