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星河璀璨,群山的剪影环绕着这座小山村,松木燃起的篝火噼啪作响,所有樊家坡村民都围在火边,颤抖着解下通身的黑袍黑巾,几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角落,低声哭泣,老人们都坐在村长身边,他们是樊家坡的主心骨。
舒望的话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村长老泪纵横,回忆起当年发现盐矿的情形:“咱们村这座盐矿,就在那东明山脚,赤水河畔,小老儿记着,那一年雨水很多,东明山西边塌了一半,洪水退了过后,天气特别热,小老儿去河边放牛……”
五年前,因为暴雨导致的山体滑坡、泥石流和洪水的共同作用,地底深处的盐卤水层涌向地面的通道被打开,又遇上曝晒的天气,直接在岩层上结晶,形成了岩盐,动物也需要摄取一定盐分,对盐分的存在很敏感,领着村长就到了盐矿边上,乖顺的老黄牛一直犟着脖子舔石头,村长自然好奇,凑过去嗅了嗅,发现那竟是价值不菲的食盐。
村人们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起初只是自家采一些来吃,后来有滋有味的日子过惯了,开始惶恐不安——要是官兵来没收了盐矿,他们岂不是又要过没盐吃的日子?
贪心之下,村长严令村民们不准把发现盐矿的事告诉外人,樊家坡人也开始深居简出,所需要的一切生产工具和货物,都由村长提前向姜家的走商预订好,让他们送到村口。
不久后,村人或多或少出现了脸色青紫、身体肿胀、头晕恶心、疲惫乏力的情况,可能是俭省惯了,大家吃的盐只是比以前多一点,所以症状表现出来的时间较久,他们也没往自己吃的盐上想。现在想来,若是他们毫无节制地吃盐,恐怕早就是黄土一抔了。
三年前的一天,袁承武刚接手北林九城,姜达亲自带着走商队伍经过樊家坡,去楚国做生意,遇上大雨,便在村里村里借住,村人们不知遮掩,就被精明的姜达发现了端倪。
就像舒望猜想的那样,当时袁承武治理北林九城极其严苛,所有金矿、铁矿、盐矿甚至是大片的桑树地,都被官府接手,私采盐矿的,会被砍手示众,贩卖私盐的,则会被凌迟处死。
樊家坡村民在姜达的威逼利诱下,成了为他采盐的矿工,每隔一个月,姜达的商队会来收盐,顺便送来村民们需要的粮食衣物,因为任务繁重,村民又不断死去,前年,村中的田地就完全荒废了,村民们愈发依赖姜达的粮食,不敢有任何违抗他命令的行为。
听者无不唏嘘感慨,樊家坡的村民一想到这三年灰暗的宛如苦工一样的生活,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舒望心里也不好受,她问过系统,对于硝中毒没有特效药可言,尤其樊家坡村民是慢性的、长期的毒素积累,中毒的后遗症已经形成,无法逆转,她能从系统里兑换的,只有一种解毒剂,有没有效系统也不知道。
“舒姑娘,小老儿久居深山,不知外间天地变换,先前多有冒犯,望姑娘恕罪,这座盐矿当初是小老儿做主瞒下,虽是生计所迫,也坏了规矩,樊氏族人皆听我号令,若有不从,都被我赶了出去,他们都是受我胁迫。小老儿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就算判某一个五马分尸,也毫无怨言,只是——”村长哽咽着,语气悲怆无助,“只是村中妇孺无辜,望姑娘轻饶一二。”
舒望正色道:“村长,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追究你们私瞒盐矿的罪,更何况我与袁承武毫无关系,他定的法,管得了以前的刑都,管不了现在的刑都,新法不责过往,你们樊家坡的人,在我这里是无罪的。”
村民们认真听着,得知舒望不会处罚,也松了口气。
“那……”老村长嗫嚅着,许是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很不好意思,但为了村人的安危,他一定要讲。
“那我们身上的毒,可有解药?”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舒望觉得自己的喉咙中仿佛堵着一块棉花,她闷闷地说:“若我在三年前来到这里,或许可以阻止你们吃下毒盐,一开始中毒,还有办法解救,但日久天长,你们体内积累的毒素太重,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我这里有一些解毒剂,你们按我说的服下,往后不再碰那些毒盐,最好把锅碗瓢盆全都换过一遍,也不要再饮用盐矿附近的水源,以后不中毒是可以保障的,只要善加调养,延长寿命并不太难,只是以前造成的旧伤——”
“很遗憾,我无能为力。”
村人们闻听此言,如遭雷劈,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对初来乍到就能把樊家村的事说得清清楚楚的舒望,寄予了殷切的希望,以为她就像神仙一样,无所不能。
也有人觉得这样的结果是一种解脱,他们一直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中,现在知道了自己不会传染别人,可以过回以前的普通日子,他们就已经满足了。
村长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他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先前为樊家坡村民求情的一番话,就让舒望刮目相看,他是一个有魄力有担当的人。
村人们沉默了许久,篝火毕毕剥剥地炸着火花,终于他们都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想到了另一件事。
“舒姑娘,小老儿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舒望看着村长那双精明毒辣的眼睛,知道重头戏来了。他们能在秦同的地盘上,隐瞒一座盐矿三年之久,能忍受“疫病”顽强自救,很大程度上都是这位村长的功劳。乱世中,谁都不是良善之辈,就是舒望,也不敢说自己别无所图。
所以她才带了五十精锐,严阵以待。
“请说。”舒苓暗自握紧了舒望的手,单纯又懂世事凶险的她,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
“小老儿本应将盐矿的所在立刻告诉姑娘,赎清我们的罪责,但舒姑娘也知道,樊氏一族别无所长,毁了相貌恐怕被人厌弃,注定不能走出这一方天地。这座盐矿只有我们樊家坡的人知道在哪,也只有我们懂得如何采集,若舒姑娘能答应,由樊氏为姑娘采矿,姑娘来照顾樊氏上下的衣食,便如从前姜达那般,小老儿就是登时闭眼,也死而无憾了。”
舒苓“噌”地站起来,本来这刑都就是姑祖母与长陵公子共治,想要这座盐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这群乡野村夫不知好歹,竟想用盐矿的下落威胁舒望,让她担负樊氏一族的赡养,简直是得寸进尺!
舒望把她拉住,用凌厉的眼神制住了舒苓。
“樊村长以为,不靠你们,本姑娘就找不到区区一座盐矿的所在?你也太小瞧我了!”
舒望站起来,瘦削的身影被火光拉长,显得威严而不可侵。
樊家坡这个盐矿,根据村长的描述,极有可能是地下卤水冒出地面在岩壁上形成的,重要的不是地面部分,而应该是地下的卤水层,通过科学合理的开采,可以使之变成盐井,源源不断地产出干净无毒的食盐。樊家坡人只知如何采盐,却不知它的形成原因和开采方法。
就舒望所知,井盐的发展历史悠久,远在战国末年,秦国蜀郡的太守李冰就已经在成都平原开凿了盐井,汲卤煎盐,此后川地的井盐开采技术不断进步,在远离海洋的内陆,井盐在人民日常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清道光年间,四川自贡还钻出了当时世界上最深的一口超过千米的盐井。
樊家坡地方不大,一眼看过去,符合村长所说曾有山体滑坡的地方也就一两个,她还能找不到?
舒望环顾群山,心中已经有了成算,用手一指,村长骇然大惊,踉跄倒地,他的反应,已经暴露了盐矿的所在。
“你怎么可能知道?!”
舒望冷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事情都有它存在的轨迹,你能拿盐矿的下落威胁我,我为什么不能推测出盐矿的所在?村长,我说过,这次来是为了给你们解决问题的,不会治你们的罪,但我也不会受你们威胁!樊家坡百姓,能自力更生的,可自谋生路,不能自力更生的,我也可以酌情减轻你们的负担。”
村长颓然低头,思索了许久,终于道:“舒姑娘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