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对他而言,毕竟是梦,只要他狠下心肠,那一切,他都可以当做不存在,不管梦中的女人是谁,都只能存在于梦中,他不会为她生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可他一旦服下解药,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再置身事外,那个梦中的女人,会真实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终于,壶中的酒见了底,再也倒不出来,谢珩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然后低头将解药拿了出来,闭着眼吞了下去。
吞完后,他站起身,回了房。
酒劲泛了上来,谢珩只觉得头有些晕,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等……”
“等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会后悔的。”
“那你告诉我,你是谁?嗯?”
“我,我叫萧璇……”
“阿璇,你很美。”
“……”
“……”
“喝吧,喝完这杯酒,你我从此分道扬镳,再不相干。”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珩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那一年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进他的脑海里,让他的脑子一阵阵地发疼。
他抬了抬眼,窗外已经有阳光流泻进来,时辰已经不早了,索性今日休沐,所以并没人来打扰他。
谢珩想要起身,可他刚刚直起身,又觉得脑海里一阵绞痛,他倒回了床上。
事实上,他不止头疼,他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疼。
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耻辱、有愤懑、有恨……还有他不熟悉的心痛……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的最后一天,邕城的夸父山上,阳光穿透重重云层,照耀大地,她穿着一袭耀眼的红裳,站在山顶,迎着那绝美的日出,只一个背影,便堪称绝代。
她站在那里,如一尊美丽的雕塑,她也许不知道,她看日出看了有多久,他便看她的背影看了有多久。
终于,她转过身,乌黑的云发之间,精致的玉簪透着一缕光,衬得她的那张脸越发美丽绝伦,如日光般耀目的眼眸里却没了平时的雀跃与狡黠,她只是很平静地说道:“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那一刻,他竟有一种想将她拥进怀中的冲动,可心中的恨意阻止了他。
那个女人,胆敢欺他辱他,将他变成她的情郎,即便是此刻,他想起来,都恨不能掐死她。
可一想到她真的死了,死在燕国将士的包围之中,死在他的筹谋之下,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飞墨!”谢珩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咬着牙关唤了一声。
唤作“飞墨”的贴身随从立刻推门进来,那是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比谢珩小几岁,“公子,您今日怎的起这么晚?”
待飞墨走近,他才发觉谢珩不对劲,不仅面色苍白,而且额头一直渗着冷汗,他连忙快步上前,紧张地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去,请裘先生过来。”单单这一句话,就费了谢珩很大的力气。
“好,我马上去!”飞墨一听,立刻狂奔出房间。
裘先生是燕国颇有名气的游医,虽然年过半百,但还是顽童心性,与谢珩在江湖游历时结交,两人脾性相投,成了忘年交,从此每回来燕都,都会在谢家住一段时间,而昨日,他刚刚抵达燕都。
裘先生跟着飞墨走进谢珩的房间,一抬眼,就看到谢珩趴在床沿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公子!”飞墨吓得惊呼一声。
裘先生见了,几步走上前,伸手就把住了谢珩的脉搏。
过了会儿,裘先生蹙了蹙眉,纳闷道:“你这没受伤,也没中毒啊,怎么气血翻滚得如此厉害?”
谢珩只觉得身上难受得厉害,一时也说不出话。
说着,裘先生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两颗药丸,直接塞进了谢珩的嘴里,“这是清肝解火的,吃了试试。”
谢珩将那两颗药丸吞下肚,过了一会儿,倒是觉得身上的不适缓了缓,飞墨走上前,用干净的布巾为谢珩擦了擦唇角的血渍。
“你先下去吧,此事莫要惊动其他人。”谢珩嘱咐了一声。
飞墨听了,点了点头,依言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谢珩和裘先生二人,只听谢珩道:“我恢复记忆了。”
裘先生一听,倒是愣了愣,“如何恢复的?”
“有人给我送了解药。”谢珩低声说道。
裘先生一听,眼睛一亮,“莫非你失去的记忆里,有一名女子的存在?”
“先生如何知道?”谢珩一愣,忍不住问道。
裘先生听了,竟兴奋地一击掌,“你果真是吃了那忘情丹!”
谢珩蹙了蹙眉,“什么忘情丹?”
“当然便是让你失忆的那玩意!”裘先生说道,“我此番前来燕都,便是为了将此事告知于你,前些日子我遇到一位从齐国皇宫逃出来的太医,从他口中得知,这世上竟有忘情丹这东西。这忘情丹可邪门得很,听说是齐国宫廷里的秘药,当年齐承帝荒淫无道,看中了一个民间女子,但那女子已有意中人,抵死不从,齐承帝便让人制了这忘情丹出来,那女子服用忘情丹后,便将自己与那意中人相遇后的点滴都给忘了,那些年月发生的事也一概不记得。我琢磨你这症状倒有点像服用了忘情丹,可你这性子我清楚得很,实难对女子倾心,便有些不敢确定。”
裘先生说着,有些兴致盎然地瞅着谢珩,“我可真没想到,你燕国谢郎,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欸,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倾心的那女子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如今又在哪儿?我还真有兴趣见见她!”
谢珩听了,脑海里不由又浮现萧璇在最后对他说的话,她说,喝吧,喝完这杯酒,你我从此分道扬镳,再不相干。
他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面色又白了几分。
“怎的?”裘先生见谢珩不对劲,问道。
“她死了。”谢珩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
按说一般人听到这话,一般会识趣地不再问下去,但裘先生显然不是一般人,他立刻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怎么死的?被你气死的?”
谢珩没有理会他。
裘先生又问道:“这忘情丹难道是她给你吃的?可这是齐国宫廷的秘药,莫非你那心上人与齐国皇室有关?”
“她不是我心上人。”谢珩抬了抬眼,低声道。
裘先生笑了,“她不是你心上人,你如何把她忘了?要知道这忘情丹的邪门之处,正在于只忘你钟情之人啊!”
说着,裘先生继续道:“你无病无毒,却周身痛若断肠,连心头血都呕出来了,谢郎啊谢郎,你何时学会自欺欺人了?”
谢珩一怔,心中却因为裘先生这一番话绞痛地更加厉害,他的双眼有些发红,痛苦之色显而易见,半晌,他喃喃道:“我恨她,我恨她的。”
在他当年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就清楚地告诉自己,他恨她。
他是燕国谢珩,却被她养作情郎,如此奇耻大辱,岂能不恨?
可是,如果单单只是恨,他为何会痛苦至此?如果只是恨,那时他便该直接杀了她!
何至于如今听到她的死讯,反而心痛如刀绞?
“恨也好,爱也好,人死如灯灭,她既死了,你的爱恨,还有什么重要呢?”裘先生摇了摇头,站起身道:“药我就不给你开了,你好好躺着吧,要是再吐血,再让飞墨来找我。”
裘先生说完就出去了,他游历半生,生老病死爱憎会,早已看得透彻,谢珩是个洒脱之人,他相信,他总能想通的。
不过,这一回,裘先生显然高估了谢珩。
谢珩这一病,就病了半个月,把朝野上下都惊动了,每天想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但幸好他对外的说辞是染了风寒,不能见人,所以倒也都挡了回去。
唯一挡不回去的就是范止。
谢珩生病的时机太凑巧,让范止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在俏春院中招了,但无论范止怎么问,谢珩都咬定自己染了风寒,气得范止直想把谢珩从床榻上拖起来揍一顿。
这天,范止如往常一样,一下朝就来到了谢家,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带着幸灾乐祸的猥琐笑容。
如今的谢珩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身子瘦了一圈,没那么精神,但不至于像一开始一样缠绵病榻,连床都下不了。
范止到的时候,谢珩正坐在窗前看书,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连头也不曾抬一下,倒是范止自己凑了上来,笑问:“知道我刚刚听说了什么吗?”
谢珩抬了抬眼,“不想知道。”
范止撇了撇嘴,又扬起一个笑容,幸灾乐祸地问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你说什么?”谢珩蹙了蹙眉,问道。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范止好不容易有了主导权,挑了挑唇,笑嘻嘻地问道。
“飞墨!”谢珩唤了一声。
飞墨立刻冲了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最近我母亲在做什么?”
“这……”飞墨迟疑了下,道:“前几日公子卧床不起时,小人听闻公主有意为公子定一门亲事,说,说是要为公子冲喜……”
飞墨口中的公主是谢珩生母长乐公主,长乐公主乃是燕国先帝最小的妹妹,名为孟淑瑶,燕国先帝这一代,有八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子嗣并不算少,但等燕国先帝登基之时,除了长乐公主还活着,其他七个皇子早已因不同原因或失踪或离世了,所以长乐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倒是出乎意料地高。
“胡闹!”谢珩腾地站了起来,他看了眼飞墨,厉声问道:“此事为何不早说?!”
“飞墨自是希望你早日痊愈,若是冲喜能让你痊愈,这小子愿意第一个去帮你张罗婚事!”范止在一旁嘻嘻笑道。
谢珩看向范止,突然觉得有些头痛,“连你都知道谢家要为我娶亲了,想必燕都上下,已无人不知?”
“那是自然,燕都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们,一听说你谢郎要娶亲了,一个个都恨不能杵在谢家门口不走了!我刚刚进来的时候,还差点被堵住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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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