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循声而去,还没看见云鹤的身影便觉得眼前光景暗了下来。这密林中光线本就昏暗,这下更是犹如傍晚。宁玉抬头一瞧,见一棵树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树叶绿得发黑,枝桠与旁边的树互相缠绕,一眼看不见头。
宁玉继续往里走,身边植被逐渐减少,光线跟着暗下来,没一会儿,宁玉就看不清脚下的路。宁玉打开手电筒,光束射出去又被反射回来,看来是快到了。宁玉移动手电,逐渐拼凑出眼前这树的全貌。
一棵几十人才能环抱的树干立在眼前。
树干之粗,宁玉差点以为眼前的东西是一堵墙。
宁玉越走近,上面的细节便越清晰。树皮上有一条条的凸起,像是筋脉一般交错,仔细看去,里面还流淌着暗红色液体。这些血管样的凸起随着宁玉的靠近轻轻跳动,仿佛被人打扰,正在缓缓苏醒。
宁玉心觉蹊跷,手掌一翻凭空变出一把短匕。手握剑柄,宁玉便冲着那血管割去,锋利的刀刃割开粗糙的树皮,血管之中液体缓缓流淌出来,浓稠无比。宁玉用短匕挑起一点点放在鼻下嗅了嗅,只觉得腐臭刺鼻。
宁玉嫌弃地在树干上蹭干净匕首收起来,想继续研究这树,全然不知黑暗之中有东西正在苏醒。
树干上缓缓浮现出五处或凸或凹的痕迹,逐渐变大,形成越来越清晰的五官。而嘴的位置就在宁玉脑袋上面,宁玉划出的伤口还在缓缓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血盆大口在宁玉头上缓缓张开。
宁玉脑门一凉,抬手一摸,摸到一手粘腻腥臭的液体。
还未抬头便觉得腰间一紧,脚下一滑,竟是被长鞭卷着腰间瞬间拉离原地。
宁玉一面被拉着后退,一面才抬头发现树干上的诡异之处。那嘴巴还未反应过来,口水横流,一口咬下去咬了个空。
宁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什么东西落在脑门上,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
最上面的两处凹陷——眼睛缓缓睁开,明亮无比,在昏暗的四周衬托下犹如两盏灯笼。其中一只眼中呈现出朝阳初升的画面,而另一只眼则是夕阳西下。
一金一橙,恰如人一生一死。
“你还真是不怕死啊拿着刀就割!”
云鹤收起鞭子仍旧心有余悸,他不过是绕到树后看看情况,一回来就看见宁玉拿着匕首东割西敲,树上的獠牙几乎碰到了他脑袋他还全然不知,再晚一秒,刚刚那个失去左脑壳的兄弟就是宁玉的下场。
宁玉也摸摸脑袋,大概是没有云鹤看得那么清楚,倒是没多害怕,道:“青梧也没说过这树会吃人,我又没见过会流血的树,你不好奇一棵树为什么会流血吗?”
云鹤无语,白眼快要翻到脑后去,“我更好奇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什么地方?这能有正常东西吗?你这人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我刚刚就应该让你被咬那一口长长记性。”
宁玉作为当事人都没有这么紧张,但在听到云鹤说有人保护自己时有些纳闷,正想问是什么人,就见宋时祺和小叶子也找过来了。
小叶子一来就看见了太息的五官,震惊不已,又觉得被这么巨大的东西盯得头皮发麻,退到宋时祺身后,道:“难怪我们在这里绕圈子走不出去,原来是因为他,我们错怪那位兄弟了。”
宁玉一指太息:“这树有蹊跷,别靠近。”
云鹤冷哼一声:“是有蹊跷,会吃人。”
宋时祺闻言皱眉,难怪方才他和小叶子过来的时候宁玉正在给云鹤使眼色,看来是两人已经遇到了什么。他鼻翼翕动,看着宁玉:“你?”
宁玉尴尬一笑,想敷衍过去,哪知云鹤嘴上不把门,也没听从他刚刚的眼色,跟宋时祺告状:“他刚才半个脑袋都送人家嘴里去了,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现在可见不到完整的他。”
宁玉更加窘迫,看着宋时祺逐渐严肃的眼神,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探查一下嘛?”
宋时祺想说什么,宁玉直接打断他,面露认真之色,“当务之急是解决太息,其他事回去再说.......”宁玉凑近宋时祺低声道,“给我留点儿面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话,只觉得宋时祺那脸色沉得跟周围的老树皮一样,不服个软怕是真能当场骂他一顿。
宋时祺叹了口气,最终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顺着宁玉指的方向观察太息。
那一双眼睛如梦似幻,精妙绝伦,连带着整棵树都仿佛被神性笼罩。但外表只是表象,只有刚刚差点身首异处的宁玉和目睹一切的云鹤知道这棵树有多诡异。
那双眼睛缓缓眨动两下,低垂着看着四人。
这棵树太高,高得看不见到底有多高,树干像是直冲九重天。以至于在他面前,四人势如蝼蚁,只能抬头仰望。树叶之中有荧荧亮光,一闪一闪的,也许就是青梧口中说的果实。
“来者何人?”
那张嘴缓缓动了几下,吐出四个字。
云鹤和宁玉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道:“云鹤。”
“所为何事?”
太息又问。
云鹤仍旧回答得干脆,朗声道:“找回我的记忆。”
太息缓缓扫了众人一眼,又问:“几人前来?”
云鹤接道:“四人。”
太息忽然暴怒:“撒谎!”
他一生气,四周的树都震了一震,枝桠乱颤,树叶树枝落了宁玉一头一脸。耳边传来尖锐的笑声,又像是哭声,忽远忽近,忽男忽女,忽大忽小。宁玉抬手挡着脸,从缝隙中瞧见数道幽魂从太息下破土而出,围在众人身边,或窃窃私语,或寻找时机进攻。
宋时祺一手扯过宁玉,一手挡着云鹤和小叶子迅速后退几步,一大片树枝树叶哗啦一声掉下来,砸在几人方才所站的位置。
三四只幽魂从树枝里面窜出来,因为没能得手表情阴狠。
云鹤左看右看,低声道:“是我不识数还是他不识数?一二三四我还数不清楚?还是说你们谁待人了?”嘴上说着你们,云鹤的目光却只盯着宁玉一人,带着怀疑,还有些复杂。
宁玉更纳闷:“你看我干什么?”
云鹤又看看宋时祺,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收起自己的猜想。
宋时祺便道:“或许,你是狐妖,小叶子是鬼,的确不算‘人’,我们......”
话未说完,云鹤便冲着太息喊道:“两人!我们来了两人一妖一鬼!”说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然而太息冷笑一声,冷冷说了一句,“不对。”便有越来越多的幽魂从茂密的枝桠中冲出来,直奔四人面门。
云鹤一愣。
“骊珠!”
剑光之外红光一闪,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窜出来,一口叼住那几只幽魂,落在宁玉身边,脖子一甩,几只幽魂下肚。
宁玉手边蹲着一只红狐,虎视眈眈地盯着太息,不满意地龇牙咧嘴,身后两条尾巴轻轻摆动。
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云鹤的原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见他毛发红似烈焰,方才那一下子犹如跳动的火焰,红得张扬高贵。
云鹤眼神警惕,还有点生气,盯着太息。
宁玉看着那两条尾巴,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想,一只千年狐妖竟然只练出了两条狐尾,难怪那时候见着青梧转身就跑。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瞬,刚刚云鹤都说得那么具体了,这太息却还说答案不对,那就只能是.......宁玉看向宋时祺。
宋时祺也不是人?
但宋时祺在黄泉路住了这么久,朱砂、符箓、寻妖铃或是其他法器都没又反应,宋时祺看起来也并不惧怕这些,更何况——那天晚上睡在床上,宁玉清晰地听见了宋时祺的心跳。
鬼能有这么温暖的被窝吗?鬼能有这么有力的心跳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宁玉立马就觉得太息在耍他们,后撤一步,拘魂钉、骊珠、云鹤一同冲了出去。
一时间树叶狂飞,杀气腾腾。
三人身影腾空而起,带着凛冽寒意,挥出一片绚烂光幕,身后的幽魂尖叫着想要撕扯他们的身体,却没想到被小叶子一手一个直接按在地上打得魂飞魄散。
长剑挥洒如黑龙,银钉甩出如星幕。
太息树枝狂甩,一部分攻击几人,一部分缩回来挡住自己,但拘魂钉形态细小,见缝插针,其中两根狠狠扎进太息身体之中,伤口处冒出汩汩白烟,太息痛苦的哀嚎响彻三千界。
与此同时,云鹤一口叼住好几个蓝色果实,喉咙一动便吞了下去。
这一下有没有他的记忆不要经,但太息被撕扯着断了一大部分枝干,疼得疯狂舞动,云鹤就站在那枝干之上,这一甩,旁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只瞥见余光中红色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云鹤!”
宁玉大喊一声,足尖几点,踩着那些腾飞的枝干奔向云鹤消失的方向,身后的宋时祺转头也要跟上,但数根枝桠扭转着,朝宁玉后背袭击而去。
宋时祺用力一抛,骊珠如入无人之境,唰唰唰斩断那一层枝桠。
宁玉单手托住云鹤,正要说话,云鹤痛苦地张开嘴,一枚蓝色果实啪得飞进宁玉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