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之人身形高大,轻而易举就将宁玉拢在怀里动弹不得,宁玉哪与人这般靠近过,一时挣扎不已,喉咙中压抑的呼喊声愈发大了起来。颈边热乎乎的,是那人喷薄出的热息,惹得宁玉耳垂又痒又烫,好不难受。落在脸上的手掌布着薄茧,盖住宁玉口鼻,又微微隆起,留下他呼吸的空间。即便是这样,宁玉也无法习惯这样的姿态。
像是......
恋人之间温存的怀抱。
宁玉抗议般地扭着肩膀要挣脱那人,那人动作却厚颜无耻地用力几分。宁玉藏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指尖轻轻捻起一道符术。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一来是因为宁玉没有感觉到杀意或是怨气,二来是这人动作实在是快,半秒就完成了将宁玉捂住口鼻拉至树后躲藏的动作,温热的体温也从他覆在面上的手掌传至宁玉身上,让他确定这是个活人。
“别动。”耳边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宁玉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那人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拨开侧边的树丛,低声道,“看。”
声音低沉,听得宁玉心头一颤,与此同时,虽不合时宜,宁玉还是伸手往后摸去,身后之人大约也没反应过来,毕竟他想让宁玉看的不是一般事物,哪想宁玉不按套路出牌,才获得双手的松快,就抓住了他的帽子。
五指触及粗糙的帽面,宁玉心下一动,叹一声竟然如此。
“是你?”
宁玉幽幽出声,有几分哀怨。身后人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捂着他口鼻的手,潮湿的空气带着树叶**的味道,并着奇怪的腥气,一同涌入鼻腔。
来者压着声音,说了一声,“抱歉。”
宁玉跟着叹口气,开口,“事出有因,怪不得你。”
这人并不陌生,甚至不久前才见过——老街的算命先生,或者说是卖瓜老板。伪作卖瓜商贩时,算命先生用了些障眼法,以至于宁玉未曾辨认出他,如此小花招,在阴差面前到底有些不够看,只是当时宁玉内心虽奇怪,却也未曾感受到卖瓜老板的威胁,只以为哪家道观弟子察觉此处有异,特来镇压。没曾想这卖瓜老板竟是算命先生,二者差别这么大,原来算命先生严肃的外表之下,还是个演技精湛的戏精。
进了村后又连连出事,不过几小时便经历了迷障和现实,真假交换让宁玉应接不暇,久未经历如此耗费心神的工作,让他有些吃不消,连带着脑子也混沌起来。
几息之后,宁玉也没能清醒过来,倒不是他懈怠,而是隐身的矮树丛空间有限,他后背紧紧贴着算命先生的胸膛,才不至于露出马脚。这动作加上颈边不断喷洒的呼吸,更引得他无法冷静。他有些奇怪,自己平日也算是冷静自持的一个人,今晚这是怎么了?宁玉思绪纷杂,想开口询问,又明白现在不是适合的时候。
或许是见他出神,虽不知原因,身后人还是低低咳了一声,提醒:“看前面。”
算命先生一开口,灼热的呼吸扫过他的耳畔,带动发丝,勾的他耳尖一痒。不过也算是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身前十几米处是一片空地,方才光线昏暗,野林茫茫,便是从这旁边过去也没能发现,如今乌云散开,月光倾泄,恰好落在这一片空地之上,映出其中光景。
张兰凤立于空地之中,面向东空,迎着月光目光贪婪,样子虽还是那副佝偻老人,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月亮属阴,从古至今不知多少山间精怪借月而生,只是不知这张兰凤究竟是何种妖孽。
若说她是冤魂,可其肉身尚在,命未断绝;若说是活人,要是活人都像她这副样子,宁玉觉得一辈子与鬼为伍也没什么可怕。怪就只怪龙婆的任务给的太急,她被收编的时候也没能教宁玉些什么,如今这些事情才磕磕绊绊,让宁玉对龙婆的怨恨愈加深沉,只想快快回去,召她回来问上一问。
宁玉还未放下手中捏着的决,犹豫着是否要在此刻动手。山间变故丛生,若要动手,此刻必然是最好的机会,可还未弄清楚张兰凤为何变成这样,万一是另有其他精怪附身,岂不错杀活人?
宁玉万般犹豫,忽觉身后算命先生异常安静。寻常人见到这幅场景早已吓得扭头就跑屁滚尿流,他自岿然不动无比镇静,仿佛他才是阴差。
不仅如此,算命先生还按住了他的手,轻声解释:“我们尚不知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万一受什么指使,贸然动手或许会打草惊蛇,这山中道路崎岖隐秘,我们未必能将其拿下。”
宁玉皱眉,身为阴差,他自然考虑到了这些,可如果不尽早动手,只怕会错是良机。算命先生还是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宁玉一动他也跟着用力。张兰凤身后十几米的矮树丛里,两人暗暗较劲。
“呵呵.......呵呵呵......嘻嘻......”
两人这边还没分出胜负,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儿童嬉笑声,声音尖锐却不刺耳,仿佛真是谁家孩童在此处游玩,笑声阴森诡异,在这夜半密林之中,萦绕不绝。二者的注意力被这阵声音吸引去。
“你也听到了?”宁玉开口,遥望四周,寻找声音来源。算命先生略一点头,倒是还在注意身前张兰凤的身影,后者却只是面朝弯月,一动不动。
宁玉眉头蹙起来,那声音并不在一处,身前身后,左右四周,宁玉往那边瞧都觉得有古怪。前有不知名精怪,后有怪异孩童,此番渡魂,竟如此凶险?宁玉已经不记得自己骂了龙婆多少次,又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就在二人周围,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源。
宁玉暗自思量,这算命先生姑且算他见此地风水有异,来此收妖降魔,加上傍晚之事,也能看出算命先生有些本事,只是这本事深浅,究竟是否能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尚且还不清楚,这就代表着,宁玉不仅要处理这里的未知事物,还要确保算命先生不会在他的辖区出事,否则年底核查业绩,黑白无常两位大哥那一关恐怕是过不去的。可对于宁玉来说,眼前情况也是从未有过的,要如何处理,尚没有一个很好的对策。
宁玉反手按住算命先生的手,活人终究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一刻钟东方破晓,彼时鸡鸣,这些精怪自会消失,到时候你下山去。”
算命先生的目光终于从张兰凤身上移开,转而落到宁玉面上,目光带着拒绝,果然不出宁玉所料,说出的话也是拒绝的。
——“我不。”
宁玉也不像面上看着的这般好脾气,脸色沉下来,“这里的危险不得而知,你在这里影响我。”
“影响你?影响你什么?影响你没让你在迷障里多待会儿?”算命先生一脸平静,宁玉却觉得他的语气带着责怪,心道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
面上却不表,甚至有几分尴尬,解释:“我有我的节奏。”
算命先生点头:“那凭什么是我下山,不是你下山?再怎么看来,好像都是我比你靠谱。”
宁玉:“......”
宁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阴司里被小叶子各种嫌弃就算了,怎么出来了还要被说教。他沉默了两秒,在周围一阵阵的孩童笑声中,缓缓开口,“我比你厉害。”
他说得格外认真,一字一顿,像是在宣布什么事情,又带着几分无奈。他这话说得不算错,毕竟是阴差,专业的,算命先生这种编外人员哪能比得上他端铁饭碗的。
安静......
半分钟后,算命先生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
算命先生扭过头去,肩膀轻轻耸动着,宁玉才知道他在笑。
两个人也算是认识,没必要为这点小事争执,宁玉秉持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原则,带着商量的语气:“这东西我能自己解决,反正你的目的就是镇压抑或是让其魂飞魄散,既然如此,何不交给我?”宁玉不一样,宁玉是要将其送入地府,登记在黄泉手札上的。
算命先生笑了一阵,再转头时又恢复了严肃一派,干咳一声,“既然如此,我们目的相同,就不能一起解决?”
“我是怕......”
“你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算命先生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接了当地表示,“总之,我不会离开。”
宁玉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两人在这里也蹲了很久,随着月亮的移动,张兰凤不知道何时转向这边,正面看过去,她面色痴痴,腰背佝偻,除了身形没有一点像一个朝枝之年的老者。只是看她的动作,明明吸食了一晚上的阴气,为何腰背弯得比昨晚还厉害?
“嗯?”宁玉这么想着,眉毛也皱起来了。
算命先生看向他:“怎么?”
宁玉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便只道:“没什么,天快亮了,我们准备一下,先下山,再做决定。”
看样子张兰凤每晚都会来此处吸收月阴之气,只是宁玉想不到,为何会有孩童笑声,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东方露出一抹红色,天光乍泄,遥远的鸡鸣声跨越群山传来,诡谲之声在一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