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院子并不大,本就容纳了半个村的人,现在又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回去,更显得拥挤,连门都进不去。虽说这村子本就只有百来号人,又多是老人小孩,像光头干瘦男这个年纪的只有几个,可聚集起来,仍是乌泱泱一片。
见他们回来,坐在门口的人脸色一僵,那表情明显就是没想到他们能全身而退,在看到宋时祺身上的血迹时,又露出一副“我果然说对了”的神情,跟院里屋里的人招呼了一声,两三个大爷就上前接过昏迷的村民。
“这是咋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接过村民的一位大爷开口询问,看看宋时祺,见对方并不想理会自己,又看向宁玉。
宁玉面带微笑,柔声道:“现在还不方便回答,先把他们送进去吧。”
大爷一脸疑惑,又不好再追问,让开了一条路。宋时祺和宁玉却没动。
李家院内的破烂被收拾了一番,众人各自找了位置,三五成群,手上或是拿着钢管,或是拿着菜刀,还有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破破烂烂的书包,正坐在破烂堆成的小山丘上,把院子砌墙的红砖块一块一块卸了下来装进书包里,直装得书包鼓鼓囊囊,院墙也缺了一块。
由于人数众多,即便是连破烂上都坐满了人,院内小路上还是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且宁玉发现,这些人看向他们身后的神色有些古怪。
看来,大家也不是自然而然就分成了两派,而是经过了一些“小小”的争吵。
果不其然,院内某人发出了一声嗤笑,“早说过别跟上去了,村里已经这样了,傻子都知道村口会有其他危险,白费力气。”声音不大,更像是在跟身边人说悄悄话,但又故意让他们听见,宁玉和宋时祺倒没什么,身后那群人却有些挂不住面子。
“难道跟你一样坐以待毙就能出去了?还不是害怕,缩头乌龟。”声音有些熟悉,听到后面宁玉认出来是干瘦男身边的某位朋友,当时也是他把干瘦男推到宁玉面前。
眼看争吵一触即发,宁玉充当了一下和事佬的身份,对两人各自摆摆手,“好了好了,现在大家都在这里,这鬾看见这么多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分开,反而会给他下手的机会。大家都这么熟了,就不要对自己人开炮了。”宁玉笑盈盈的,声音温润,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刚刚还撸着袖子想干起来的两人一个呸了一口,一个哼了一声,各自望天。
宁玉和宋时祺对视一眼,他又俯身看着坐在院内的人,“您好,可否让我们进去?我们想看看李家父女的情况。”
除了张兰凤被鬾操控着逃出李家,宋时祺没能追上,现在村内的活人应该都在这里,先处理一下伤者才是紧要事情。方才从阿清口中得知,李破烂原名李长顺,已经七十六岁,他这个年龄,受伤不是小事,宁玉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观察他的情况,如今好不容易有时间仔细瞧瞧,可别让人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宁玉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坐在过道上的人收脚的收脚,挪屁股的挪屁股,让出一条仅供一人踮脚侧身通过的小道。宁玉想也没想就过去,宋时祺紧随其后,那两个受伤的村民被人搀扶着,跟在最后,极为艰难地跟着。
没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不满的抱怨声,宁玉不得不回头去看,原来是他们走过之后那些人就自动回归原位置,堵住了其他人想要进来的路,不过这些人就算进来也没地方站了,站在外面对他们来说又恐惧其他未知的危险。
正沉默思考的时候,阿清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那边有个仙女庙,我们去庙里待着吧!”
那庙宁玉远远瞧过一眼,是村民共同筹资修建的,面积不大,也谈不上气派,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作为村内唯一一座庙,香火不错,老远就可以闻到想回到檀香。
宁玉点头:“既然如此,不如去庙里待着,有仙君护佑,鬾也难以接近。”
据说庇佑云城的神官是一位女仙君,称作青梧神女,龙婆还在的时候宁玉曾经拜过她的神像,按道理说,大家统管这一辖区,神女治理人间风调雨顺,阴差保护阴阳两界平衡,大家应当是有些业务来往的,据小叶子说隔壁城那个阴差和神官交情匪浅,常常把酒言欢,阴司更是直接设立在神官庙宇旁边。
但云城这位女仙君性情古怪,难以捉摸,就算是龙婆都悄悄吐槽过她好几次,说她看不上阴差,也因此,宁玉从未亲眼瞧过这位仙君,更别说与她打好关系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仙君与阴差之间难得一见的情景。
阿清得了宁玉的肯定,欢欢喜喜地就要领着大家过去,宁玉想到什么,又大声叫住他,“阿清!”
女孩闻声回头,听宁玉道:“若有不对,那符箓也可以撑一段时间,不必吝惜。”
阿清微微张着嘴巴,大概是“啊”了一声,脸颊瞬间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朵尖,才点点头,“知道了。”
宁玉这才放心下来,继续进屋。屋内也满是人,或坐或站,宋时祺显然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频频皱眉,不过那些人看见他脸上没擦干净的血迹时,也纷纷避让,反而让宋时祺松了口气。
宁玉让他们找些被褥铺在地上,安置那两位村民,便径直进了主卧,发现地上的李长顺已经被人抬到床上去了,身上盖着被子,气息微弱。还有一口气,宁玉长舒一口气,立刻掀开被子进一步查看情况,这一看不要紧,被子下的身体惨烈无比,连宋时祺都轻轻发出一声惊呼。宁玉也是强忍着不适才没把被子盖回去,怔愣两秒,才接受眼前现状。
李长顺的四肢从关节处断裂,仅靠着一层筋肉连接,躺在床上也成反关节的姿势无力垂着。衣服潮湿,看得出在被浸湿过,不知道跟那溺死的女婴之间是否有关系。宁玉花了半分钟做心理准备,才伸手拨开他的衣服,只见他胸口皮肤上密密麻麻都是掌印,不过比瓶盖大一点,看得出是孩童手的大小,一个叠着一个,青紫一片,还有得已经腐烂,露出里面的皮肉,伤口发黑,散发出一股腐臭。
胸膛起伏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宁玉头也不抬,翻手扯出一张空白符箓,食指上伤口还没愈合,宁玉又狠狠挤出几滴血,以血为墨,在符纸上笔走龙蛇,一笔成型地勾勒出一张符来,随后拍在李长顺命门,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其他人在旁边观看了全程,大气也不敢出,说实话他们给李长顺盖被子除了是怕他失温,更是难以接受他如今的惨状。要不是外面实在没地方站了,在屋里安全感还多一些,他们也不是很想待在这里,在他们看来,李长顺这副样子,基本上已经是半条腿进入地府了,谁也不想在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身边人的死亡,在漫长的等待中,死亡是既定的结局,但他们无法预知结局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一如他们无法预知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鬼魅。
宁玉做完这一切,听见身边有人轻轻啜泣起来。这群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本以为自己对于死亡早已坦然,但在这个结果即将到来前一刻,还是对这人世有千般不舍。
一个人哭起来,其他人心里那根弦也“嘣”地断开,一个接一个地掩面。
宁玉也跟着叹气,倒不是嫌他们烦,只是事情已经很糟糕了,如果这些人在心境上如此消极,都不用鬾动手,自己就能把自己逼疯。
“别哭了。”宋时祺面无表情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
房间里安静了一秒,而后哭得更凶,客厅里站着的一些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宋时祺眯了眯眼睛,正要再开口,宁玉连忙阻止他,对他做口型——“算了算了”。宋时祺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宁玉把被子给李长顺掖好,起身拉着宋时祺走到房间角落。他倒是想找一个僻静之处,奈何眼下条件如此,大家已经快被逼到崩溃,宁玉想不出自己一走会发生什么。
“你刚刚再白雾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东西为什么这么针对李家,必然是跟李家有关系,所以我问了村里人,他们说李长顺上面还有个姐姐,但在出生时就被溺死了。”
“重男轻女?”宋时祺一下子猜到了原因。
宁玉点点头,继续道:“我又想起来之前在李家的供桌上看见过一些木牌,现在一想,恐怕不是木牌,而是灵位,只是这些灵位堆放在角落,才没有立刻被发现。”
宋时祺皱眉,抬脚想去客厅看,宁玉拉住他,“不用看了,我数过,总共八个,数量对的上。”
“可是......不是说只溺死了一个女婴吗?怎么多出来七个?”
宁玉看着他,目光灼灼,显然已经有了答案,缓缓开口:“你听说过洗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