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阁,太夫人寝殿中。
王落闲无法相信老妪竟是一川漠派来联姻的,蹙眉道:“你少诓人了。一川漠远居西南两千年,向来独善其身,有何必要攀附长生阁?”
“我也不知道数十年前一川漠究竟发生了什么,反正联姻之事绝不可能出错。”卿禾却十分笃定,“你可知皇室当年为何非要太子与长宫琉璃定下婚约,就是怕长生阁倒戈一川漠,威胁到整个中原。”
“太子?哪个太子?”乾坤从未听说皇族与长生阁还定过婚约。
“自然是文谨帝了,当时他还是太子,此事便是长宫龄与神武帝做的主。”
文谨帝不就是离昌澜——离庸的父亲。
没想到老一辈之间还有如此纠葛,若非柳不忘横插一脚,他乾坤岂不是要生在帝王家?
不得不说,老头子这墙角挖的好。
“如此说来,长生阁后来背弃婚约开罪了皇家,所以长宫龄死后,国师之位给了旁人。”
“不可能,据我所知,皇室与长生阁确有婚约,但不是长宫琉璃,而是长宫盛。”王落闲出声纠正道,“只可惜孝宁公主死的早,还未等过门便薨逝了,这也是为何长宫盛终身不娶,还需要过继长宫砚的原因。”
“那都是皇室为了脸面而故意放出去的消息。长生阁也并非是因此开罪,而丢了国师之位的。”卿禾却摇了摇头,“当年订下婚约不久,长宫琉璃便与人私奔,狠狠打了皇室一耳光。皇室碍于长生阁与一川漠联姻之事,又不好就此撕破脸,于是长宫盛出来将婚约之事应了下来,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但迎娶与送嫁总有高低之分,即便有婚约,皇室也不可能真嫁一个公主过来,于是婚约的人选便寻了当时已身染重疾的孝宁公主。说起来,长宫盛为了自己的妹妹,也算是豁……”
他还未说完,突然一个声音缓缓打断道:“少年,你是何人?为何会知晓长生阁的密辛?”
随即榻上的老妪慢悠悠坐起了身,着实吓了卿禾一跳。
她此问,无疑印证卿禾方才所言都是真的,乾坤不由蹙眉,复又看向老妪。
数十年前,一川漠仍由老漠主掌舵,漠中安定,不可能有什么变故。
一川漠究竟与长生阁达成了什么交易,以至于需要联姻?
“太夫人,以一川漠的势力,为何你当年不嫁长宫盛,而是嫁给了长宫泰?”王落闲见她醒转,索性开门见山。
老妪平淡的看着他们,一双浊目间瞧不出情绪:“因为喜欢。”
“喜欢?可你来长生阁不是为了联姻么?”王落闲狐疑的看向卿禾。
卿禾摇了摇头,示意老妪的说法不可取。
“是啊,长生阁若想与一川漠联姻,阁中的儿郎自需任我挑选。”老妪说这话时,眼中稍稍闪过一抹矜傲,“所以我选了个自己喜欢的。长宫龄答应过,下一任阁主只能由我的孩子来当。”
“条件呢?一川漠与长生阁联姻的目的是什么?”
老妪瞥了王落闲一眼,没有回答,自顾道:“与阿泰成婚的头几年,我与他一直没有子嗣,后来我便回家找盼娘帮忙,等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长宫龄那个畜生居然又将我的孩子换走了。”
盼娘?
盼娘又是谁?
“整整三十六年,我替他人做嫁衣做了整整三十六年……”老妪说到这里激动起来,“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心上人欺瞒我,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也与我反目成仇!看到了吗?我手上全是我孩子的血!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你便想服毒自尽?”
老妪没有理会王落闲,又或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颤悠悠的过去一把扯住了他,口中不断念念有词:“长生玉……你把长生玉给我!我要拿它救我的孩儿,你快给我!快点给我……”
王落闲任凭她拽着,转头看向乾坤:“余下的怕是很难问出来了。”
“这毒还能解吗?”
“不能,”王落闲摇了摇头,“此毒无解。”
乾坤听闻,上前一手刀打晕了她,将其送回了床榻上。
王落闲看着床榻上已不省人事的老妪:“柳无常与长宫墨分明重现人世,她反而一心寻死,余下不多的日子也只能不人不鬼的活着,当真讽刺。”
“或许就是因为还能再见到柳无常与长宫墨,才让她没有办法活在世上。亲生双子,或被她所杀,或因她而死。正如她见不得手上的血一般,她也见不得自己完好无缺的活着,柳无常待她越好,活着的每一日便越是炼狱。”乾坤说着缓缓向外走去,“既是她自己选的路,总归要走完。阿落,我们也该走自己的路了。”
他一手推开大门,阳光泼洒进来,既炙热又刺眼,乾坤闭起双目,闻着风中带起的花香,感受凡尘最后的宁静。
待战乱起,即便是这样摇摇欲坠的平和,也将不复存在。
身后,卿禾锲而不舍的追了上来:“等等我啊常欢兄,为了寻你,我可是一直守在长生阁。”
“寻我作甚?”王落闲不免道,“我与你不熟,别随便称兄道弟。”
“常欢兄,我可是坚信你不会随意殒命的。”卿禾继续走在他身边,认真道,“听说当日罗参城连带着整个山脉都塌了,那附近的村民都说了,山中有神仙斗法,莫说山脉,整个凡尘都险些被劈作两半,还叫我莫要进去了。我可不信,在山里寻了半月,虽然最后没有寻到常欢兄,但我知道兄台一定没死。你看吧,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他当日竟赶去了罗参城,还在那样的险境下孤身入山,乾坤倒是低估了这少年交友的诚心。
“卿禾,说起来你到底为何同我交友?难道你不知,只有真心方能换真心么?”
“常欢兄,你此言可是在怀疑我的真心?”
“自然怀疑,”没想到王落闲不假思索道,“当日你叫我警惕离长宁时,曾向我表明你乃北国世子。可惜谎话说穿了,我才是北国世子。连身份都要藏掖,你嘴巴里可还有真话?”
他问的极其直白,软糯的少年不由一怔,憋了片刻后道:“常欢兄,我自然知道你是北国世子,才说那样的话的。”
乾坤没想到卿禾居然曾当着王落闲的面冒充北国世子,他方觉少年诚心,难不成看走眼了?
“明知我才是正主还往上撞,卿禾,是你傻,还是我傻?”
“常欢兄,那日说我是北国世子,便是想让你明白我既能提到北国,定与北国有渊源。我若真想冒充,又岂会只同你一人言明身份,如此做法与我而言有何好处?”
乾坤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卿禾时,他身边带了许多官兵,当时便奇怪一个小吏之子如何能驱使官兵,如今看来,此子在双食镇接近王落闲,只怕另有目的。
若王落闲说的都是真的,此子不但认识安定王,也熟悉离长宁,能同时接触这些人,而依旧在双食镇蛰伏者,乾坤对其身份倒有了几分猜测。
“卿禾公子。”乾坤决定先套一套他的话,“既有求于人,我家贤弟也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不若开诚布公的讲出来,凭你与他之间的情谊,兴许他真愿意帮你。”
王落闲正要撕破卿禾的伪装,听乾坤所言,虽不懂其用意,但也马上道:“对,你说出来,能帮忙的我可以帮你。”
卿禾不明白事情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几乎愣住,不过这次他倒是不否认自己确实有目的,道:“常欢兄,我不是要藏掖,只是事关重大,我……”他说着看了看四周,随即又看向乾坤。
反正左右已套出了话,既然对方信不过自己,乾坤也没打算强留,正要避一避,王落闲已一把扯住了他:“这里没有外人,你若不愿说,就此作罢,往后也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卿禾自然知晓此机会来之不易,心下不愿放过,看向乾坤时又有些犹豫,如此纠结再三,王落闲见状索性直接带着乾坤离开了。
“常欢兄留步。”就在这时,卿禾到底还是叫住了他们,随即一手扯住王落闲,另一只手扯住乾坤,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隐蔽之处。
他似乎仍不放心,又抬手在佩剑上施了一道法诀,长刃便自己飞了出去,将整个处所护了起来。
“既然常欢兄与刘兄都拿在下当自己人,在下便冒昧开口了。”卿禾说着先行了一礼,“望常欢兄能护送在下回到帝都,与家人团聚。还有,在下有一物遗失在北国王殿中,望兄台能替我寻回。种种恩情,在下定没齿难忘。”
“你还有亲人在帝都?”王落闲狐疑的蹙了蹙眉,“帝都之中非富即贵,又有何人有能耐将你爹派往双食镇?而且你的东西怎会在北国王殿?”
面对种种困惑,卿禾却并未接话,王落闲只觉此人仍在藏掖,这时乾坤先开了口:“既已开诚布公,何不将话讲完?
“帝都即便远在十万八千里外,以你如今的实力,哪怕无法来去自如,平安到达却也是能做到的。千里迢迢回到帝都,你只想与家人团聚,却不想夺天下么?还是你不单单只取一只紫金冠,而是要让阿落直接借兵与你,好让你杀进帝都?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