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买玉华醒醉香,只要一两银子。”
孟厌方一进房,便被温僖拉到一旁,伸手讨要银子。
“我没钱。”孟厌一把推开他,径直坐到床上。嘴一撇,眼一斜,“你不能买吗?”
这温僖,跟了她三年,委实是一毛不拔。
除了送过她两颗不值钱的琉璃珠,吃穿用度,全找她要银子。如今连买几支在床上折腾她的香,竟也要她出银子。
温僖凑到她耳边撒娇,轻含住她的耳垂,呼吸沉沉,“上回你不是闹着要用此香吗?”
孟厌摊手,“我真没银子。”
温僖疑心她藏私房钱,将她全身搜了个遍。
结果,银子没找到,倒找到一张当铺单,所当之物正是他的一件白袍。
他顿时火冒三丈,举着那张当铺单,与孟厌对质,“孟厌,你凭什么典当我的东西?”
孟厌背过身,心虚应他,“我俩谋新路子,不得使些银子向上打点吗?等这月俸禄发了,我给你赎回来。”
“今日这路子,可成了?”
“三界近来官缺少,”孟厌伸手去抱他,“你放心!我人脉广着呢,定能带你吃香喝辣。”
温僖看她信心满满,不再追问。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舔舐,声音低哑,“真不要香?”
“买吧……柜子里还有一两银子。”
床帐生香的玉华醒醉香虽到手,只苦于孟厌再不得闲,白白浪费好香。
自从泰媪知晓孟厌内心的汹涌攒动,对她再不复往日包容。
取火、熬汤,追游魂……轮回司的脏活累活苦活,全成了她的活。
一连几日,孟厌被折磨的清心寡欲。每夜好似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面对温僖的求欢不动如山。
不是她不想动,实在是有心无力。
譬如昨夜,温僖在上努力了半宿,她在下哈欠连天。
一来二去,温僖恼了。一字一句吼得歇斯底里,“孟厌,你是不是背着我有野男人了?”
“阿僖,你就让我睡会吧。”
她这几日熬的孟婆汤,已够地府的游魂喝上十年不休。
结果今日一问,十分的绩效,她直接没了七分。她去找泰媪说理,反被讥讽一句欺软怕硬,“有本事找本官理论,没本事去找月大人吗?”
泰媪官大一级压死人,月浮玉新官上任三把火。
孟厌别的没有,眼力劲倒是极多。
再三思忖后,她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做官嘛,哪有不难的。”
二月初三,孟厌领到一月的俸禄。不多不少,刚好三十文。
而她的跟班温僖,到手三两银子。
温僖随她一起去领俸禄,眼神鄙夷直叹气,“孟厌,你怎这么少!你是不是又偷懒被抓住了?”
他当初怎么瞎了眼,被孟厌这种废物骗上床,如今还要靠他这点俸禄养活。
孟厌数着手里的铜板,耳边听着温僖的数落,欲哭无泪,怒发冲冠。
她要闹了,她真的要闹了!
不过,闹没闹成功。一她没胆,怕被赶出地府。
二来患难之交阿防够义气,说罚恶司近来多了不少官缺,银子大大的多,事情大大的少。
阿防说的眉开眼笑,“钟馗大人,你懂的。”
孟厌回的喜上眉梢,“懂懂懂。”
查案司钟馗大人豹头虎面,龙额鱼眼,脸上大把虬髯。
自千年前入地府后,每日不是在人间捉鬼,便是在市集摆摊赐福。一年到头,对底下小仙从不多问一句。
罚恶司油水多,最是清闲,时常还能收到受罚游魂的打点银子。
孟厌这种底层孟婆早已心向往之,只可惜资历不够,又苦于没有门路。
“罚恶司怎突然缺判官了?”孟厌不解,她自来了地府,还是头回听说罚恶司缺人,“往年罚恶司的官缺,没塞够一千两,可进不去。”
阿防:“罚恶司月初增设了一个查案司,广纳地府人才,专为自杀者查冤,助其入轮回。”
原是如此,孟厌懂了。
天庭有规矩:自杀者不入轮回。地府每年因这一项,少了不少轮回转世的绩效。酆都大帝每年三月三朝会,一提起此事,免不得要长篇大论个半日,句句泣泪,好似剜心。
拘魂使一职常年往来人间与地府,消息最是灵通。
阿防往后一瞥,确定无人后,又道:“上月,月大人提出若查明人间自杀者自尽真相,助其入轮回,可计入地府绩效。听说查清一个案子,查案判官得四分呢~”
孟厌眯着眼,小心翼翼伸出四指,“去人间查个案子,能得四分?”
自从月浮玉大改绩效后,轮回司条条框框出了好几条新规矩。她上月辛苦熬汤九百九十九碗,绩效只得两分。
倒是因游魂密告她与温僖在奈何桥边打情骂俏,被扣了八分。
阿防左右环顾,拽她去了角落,“不止呢。若发现恶魂,再加两分。”
孟厌一怔:“凡人自尽与恶魂有关系吗?”
“逼人自杀者,与杀人同罪。若凶手恶念深重,便为恶魂,”有鬼差从两人身后经过,阿防等他走远,才敢继续低声道:“城隍说大人有一座酆魂殿,囚禁了不少恶魂。”
孟厌还是头回听说酆魂殿,一时好奇心起,“这酆魂殿在何处?”
“反正在地府,具体在何处,只有大人知晓。”
“咱们大人一脸老实相,藏得可真够深的。”
查个案子,若运气好,便能加六分。
峰回路转,思来想去,孟厌决心去查案司搏一搏前程。
穿过幽冥背阴山,再往西行个四五百步。
宫殿万千的酆都城内,判官司新衙门查案司,便藏在其中。
孟厌带着温僖好一番寻找,总算赶在地府下衙之前,摸到查案司门口。
金匾之上,写有“查案司”三字,左右门柱置对联一副,似鬼画符般,潦草难认。
孟厌赔着笑脸,上前对着铁面门神月浮玉谄媚道:“月浮玉,我来自荐当判官。”
满脸堆笑,正好露出上下八颗牙。
温僖说这样的她,笑的最狗腿子。
然,面前之人面不改色,一支判官笔笔走龙蛇,“轮回司孟厌,对上司不敬,扣三分。”
几笔朱砂过,孟厌二月的绩效直接被扣了三分。
为防孟厌不知余下绩效,月浮玉还甚为贴心地告诉她,“你本月还剩七分可扣。机会尚多,多试多扣。”
“月大人,下官自荐做判官。”
“你进去吧,跟班候在门外。”
房中,罚恶司众判官负手立于两旁,正中间是难得一见的钟馗。
他今日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
左手仗剑,右手持扇。乍一见到孟厌,他面带笑容,亲切问道:“来说说,你为何想加入查案司?”
孟厌手脚并用,慷慨激昂,“不瞒大人说,下官生前是女捕役,入地府后一直想加入查案司,成为钟馗大人手下的判官。侦查邪魔恶鬼,造福人间百姓!”
说到激动处,喷出的口水差点溅到钟馗,幸好左右小鬼手脚麻利,及时撑伞挡住。
“就你了,明日就来,”钟馗想来对孟厌极为满意,三言两语便定了她,“那个子玉啊,你带带她。”
钟馗口中的子玉,说的是罚恶司五品判官崔子玉。
她常年一身黄衣,梳高髻。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
孟厌在地府见过她几回,只是彼时两人一个是判官,一个是孟婆。
见面只当不识,一笑而过。
许是查案司实在太缺人才。
孟厌刚被钟馗一语收下,不到半个时辰,便办好了所有上任手续。晚间甚至被一位六品判官,催促着从轮回司搬去了查案司的新房间。
走前,泰媪照例关切问道:“本官新熬的天地玄黄无极大补孟婆汤,暖心补身,专治女子肾虚等疑难杂症。来一碗?”
孟厌直言拒绝,而后潇洒转身。
三十年了,她的这位前任上司,除了取汤名的技术在不断进步,熬汤的手艺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止一回,她在奈何桥边,听到轮回转世的游魂喝完汤后。脸皱成一团,十分礼貌地与她抱怨:“上仙,这孟婆汤怎如此难喝?”
新房间与崔子玉的房间仅一墙之隔,比轮回司的房间大上不少。
温僖很满意这间房,尤其满意那张架子床,够大、够宽、够他一展宏图。
有了好日子,自然有了好心情。
孟厌摩拳擦掌,上前扒拉温僖的白袍。边脱边求,楚楚可怜,“好阿僖,今夜我能在上面吗?”
温僖眼神阴冷,拒绝地干脆,“我在上你在下,男子在上的尊严比性命更重要!”
两人在床上骨节酥熔,架子床摇的欢。正难舍难分时,隐约有一串笑声传来。
孟厌停下动作,“阿僖,好似有声儿?”
温僖不接话,兀自卖力冲击。
架子床被撞的咯吱咯吱响,孟厌埋怨道:“你不能轻点吗?我才来查案司,此事若传出去,有损我的声誉。”
温僖不屑:“你叫大声点,别人不就听不到床响了。”
美男误事,诚不欺人。
翌日,等孟厌睡醒,早过了上衙的时辰。
等她带着温僖急匆匆赶去查案司,要查的案子全分了个干净。
不巧,今日月浮玉巡视查案司,正好抓住她。
“判官孟厌,晚来半个时辰,扣三分,”月浮玉掏出朱砂笔,洋洋洒洒又是三分,“对了,你还有四分。”
本月绩效眼看要见底,孟厌打算殊死一搏。
她悄悄挪到分案子的判官旁边,边说边往他衣袖里塞铜板,“大人,下官不挑活,有没有大活难活呀?”
判官收了钱,眯着眼在衣袖中数了数,心中暗喜,“是有一个,绩效直接加十分的案子。你要接吗?”
“我接!”
等带着温僖找到崔子玉,孟厌才知晓她花钱接了个什么大麻烦。
“这女子已死十年之久,连尸身都找不到。”
“地府众判官追查十年,一无所获。”
崔子玉拿着生死簿,意味深长看了孟厌一眼,“你惨了……”
月浮玉今日另加了一条规矩:查案司查案,以半月为期。若半月后,仍查不出自尽真相,绩效扣十分。
规矩初立,就在她接下此案之后。
温僖立在一旁,俊脸铁青。
就孟厌这点嘴皮子功夫,全地府都查不出来的案子,她能查出来个什么?
迟早败光绩效,靠他的三两银子养。
他依稀记起,前日徐湘陵曾问他,愿不愿意做她的跟班。
徐湘陵乃楚江王厉温手下的中书令,专司活大地狱,官职和品阶都远在孟厌之上。
做她的跟班,不仅每月有十两俸禄可领,一年后还能被提拔为阴曹司的文书。
识时务者为俊杰。
温僖冷眼看着一旁上蹿下跳的孟厌,决定待会去问问徐湘陵,还要不要他。
他这般好模样的跟班,总要跟着一位有前途的主子,才算没浪费爹娘生前给的这张脸吧。
孟厌不知跟班已盘算与她分床,另谋新主。
今日的打击接二连三,她无助地倚靠在墙上,唉声叹气。
叹气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崔子玉喊走两人,“走吧,接都接了。”
新燕啄春泥,人间正是二月芳菲,远山渐绿,隐隐春光。
自尽的女子名伏樗,乃是庐郡岐山镇人士。
十年前的二月二十二,她上少咸山后,再未下山。
时至今日,了无踪迹。
人间的官府,地府的判官,查了十年。
既没有发现她的行踪,亦没有发现她的尸身。
孟厌听完崔子玉所言,嗤笑一声,心道这判官司也不过如此。
拘魂来问便能搞定之事,费劲查什么真相。
可惜,她是孟婆。
法力低微还不懂招魂之法,只能求助崔子玉,“崔大人,不如将伏樗的魂魄拘来问问?”
崔子玉回头看她,眸中尴尬与鄙夷闪过。
那奇怪的眼神,好似在瞧一个傻子,“他们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孟厌记得去查案司时,那些个判官说的极为清楚,“月俸十两,月休十日,饭菜管饱。”
崔子玉幽幽回她,“凡自杀者,只有等判官查到其自尽之因后,方会显魂。”
孟厌脚步一滞,愣在原地。
她那日光顾着问俸禄,却忘了打听,为何除了她,再无一仙来查案司。
温僖把她干的桩桩蠢事,尽数看在眼里,心中连声道后悔。
后悔自己初入地府那日,不识人心,着了她的道。
三年前,他一身白衣,英姿焕发,准备到地府大展拳脚。
谁知,刚踏上桥,一脸色相的孟厌伸手拦住他,“做我跟班吗?孟姐罩着你。”
他初入地府,瞧她腰上挂着一块金闪闪的令牌,以为她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为了能留在地府做官,他一口答应下来,“多谢上仙赏识,在下愿意!”
当夜,孟厌便急不可耐将他骗上床,吃干抹净。
被掀红浪,春风一度之后,她才坦白,“我呢,其实是轮回司泰媪大人手下的孟婆。”
嗯,还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小小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