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俄尼索斯的酒杯[重生] 第1章 复活

约莫在五个世纪以前，欧洲大陆某处群山环绕的峡谷中曾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女公爵，珂赛特·范宁·伦勃朗，在她固若金汤的城堡地下室修建了专门囚禁当地美貌少女的牢笼。据说她以虐待贫穷的乡村年轻女人为乐。

由于珂赛特高贵的出身，一开始，并没有人将多位少女的失踪与她联系起来，为此治安官绞死了多位前科累累的逃犯。而珂赛特公爵作为当地最有名望的贵族，受邀观看了每一场绞刑，她圣洁犹如圣母像的面孔，常使民众以为在她面前绞死那些败类都好比渎神。

那么，珂赛特是怎么露陷的呢？

“直到一位名叫凡妮莎的乡村少女侥幸从地堡里逃了出来，村民们才得知真相。于是，愤怒的村民们将女公爵的手脚用一寸长的铁钉钉穿，堆起了与城堡等高的柴火。顷刻间，女公爵的罪恶和伦勃朗家族的荣耀都付之一炬了。”

乔言合上书本，再轻轻褪去白手套——她所服务的莱茵家族对于书籍阅读有堪称苛刻的要求。凡要阅读书籍，必须戴上手套保证书籍的清洁。这一要求尚且算得上基本。莱茵家族还规定，阅读书籍前不得食用或接触气味过大的物品，以免让纸张沾染了不该有的气味。乔言戴上白手套，必须在手腕处喷一些“吉檀迦利”香水，制香世家莱茵家族认为，吉檀迦利能让阅读者更快进入思考境界。

火龙背负沉重的车辇，足有巴掌厚的坚实背翼掀起猛烈的气流。但车辇平稳至极。乔言对面坐的是莱茵家族这一代的幼女，年仅十六岁的佐伊·莱茵。她蔚蓝的眼睛是积年不化的冰川，清澈透明，倘若与她对视，连心也要泡进蔚蓝的梦里。

良好的教养使得佐伊·莱茵拥有端庄持重的姿态端庄，栗色波浪长发编作辫子盘在头上，优美宛若天鹅的雪白脖颈再往下，是科达第亚式连衣裙。紧身的上衣拼贴了众多拇指大小的色块，斑斓如下午时分穿过百花圣母大教堂外的长廊所见到的景象。下方的长裙因没有内衬，此刻妥帖安静地垂在女主人的脚边，露出脚上那双小小的尖头高跟鞋。

但是……

佐伊的眼睛是神的赐礼。乔言无论与佐伊对视几次，都忍不住在心中赞叹她的美丽。这种美丽胜过一切工匠雕琢的艺术品，因是浑然天成而有了神造的、不可亵渎的美感。

然而这样的美人，却是一位吸血鬼。

不，假如这个世界依旧由普通人统治，那么佐伊就会被称为“吸血鬼”。可这是由血族统治的世界，一切都由血族说了算。吸血鬼这样的蔑称绝不会出现在血族统治的邻域内。如乔言这样半人半血族的混血儿，一生的最高目标便是成为血族的追随者。而成为佐伊这样前途无量的血族的侍从，也会成为混血儿家族至高的荣耀。

可以说，上一世的乔言确实如此坚定不移地认为，为佐伊·莱茵小姐服务是她的荣幸。哪怕佐伊·莱茵亲口“指认”乔言违背血族律法，勾结秘密结社，代黑魔法法师豢养未成年血奴时，乔言也以为，这位她最爱的小姐必然是受了什么人的哄骗。

直到佐伊·莱茵在乔言被处决前，亲自来到暗狱中，告诉乔言，是她想要乔言死去。

“为什么！”

乔言发疯似的扑到佐伊面前，但是积蓄满灵力的栏杆挡住了她。强大的禁咒把乔言瞬间击倒在地。

痛，更是已知往后不会比今日更痛，乔言浑身血液倒流，牙齿咯噔咯噔直响。她的手竟比佐伊这个血族的手更冷。

佐伊一双手覆盖着法国蕾丝黑手套，手套上的玫瑰栩栩如生犹如活物，细看就知道是堆砌了数种蕾丝人工缝制才能得出的效果。乔言望着她妆容精致到近乎妖媚的脸，心头一震，失控的声音已从口中发出——

“佐伊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在佐伊授意下死去的，不仅有乔言，还有乔言的家人。就在前一天，乔言亲眼目睹，她们一个接一个被送上了断头台。

乔言年仅4岁的异母妹妹，也没能逃过一劫。

“你要是恨我，就杀我一个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

佐伊·莱茵冷淡的脸上居然漾出一丝笑意，她垂眸凝神片刻，才缓缓抬眼，那血族嗜血的本性已暴露在她的眼中。

“乔言……”

佐伊·莱茵微笑：“我怕你孤单。”

乔言语塞，却不觉得心痛了，她早知道今日佐伊来是亲手判她死刑的。为着佐伊不来，她想得要发疯，满脑子都是“为什么”，熬到眼里滴血，几乎无法看清佐伊的面孔。

看不清也不要紧，这张脸，假若再见，必然是要——

佐伊·莱茵！

剧痛之后，意识骤然放松，乔言觉得身形变得飘渺，望见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这便是死亡吗？

她又惊又奇，脚步越来越昏沉。昏昏沉沉中，她像是将这一生走了一遭又一遭。这该是她的记忆，却又有些生疏，仿佛是被人篡改了一般。大概是梦。但是当她认定这是梦时，天光破雾而来。

乔言回到了三年前，她与佐伊·莱茵乘坐火龙飞车前往王都挑选血奴的路上。十六岁的佐伊··莱茵正坐在乔言对面，低头沉思，恬静无比。

仿佛乔言生命中随后时刻见到的佐伊·莱茵，只是乔言的一个噩梦。

乔言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狭小的车厢。

“您还好吗？”佐伊轻声问。

带着报复的心，乔言将眼前的这扇门用力一推，顷刻间，狂风卷入车内，吹起佐伊·莱茵的长发。乔言向下看去，下方是万丈悬崖，倘若跳下去，必死无疑。

佐伊·莱茵两手撑住车厢壁，却不惊慌，只咬住嘴唇看着乔言。乔言按耐住内心的杀意，她盯着佐伊：

“请允许我出去为您打探方向。”

佐伊回过神，苍白的脸颊颤抖犹如风中的白玫瑰。这张脸再看一次都让乔言心痛不已，短暂的麻痹之后是无限的恨意。

万里高空令地面的一切都变得袖珍，宛若孩童的玩具，但是强烈的风会让人舍去孩童的天真。乔言逐渐冷静下来，她开始分析她当下的状况。

如果乔言没记错，现下只是这一世的她和佐伊·莱茵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佐伊选中她，使她成为了第一位服侍莱茵家族的东方混血儿侍从。第二次见面，因并不熟悉的两人要结伴长途出行，上路前，为避免尴尬，莱茵夫人提议乔言为佐伊念一本故事书解闷。

《珂赛特女公爵恐怖故事集》就握在乔言的手里，摇摇欲坠，随时会从高空倾覆。

还不是能动手的时候。

现在的佐伊还没完全接纳乔言。按照乔言前一世的记忆，她来到莱茵公爵府后两年，才成为佐伊的贴身侍女，也是从那时起，佐伊才开始慢慢向乔言展示她的“善意”。

毒苹果一般的善意，色泽诱人，乔言慢慢吃下，待到发觉时已无药可救。

……乔言无法原谅自己，她太过信任佐伊·莱茵，以至于无法察觉佐伊的阴谋。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

等乔言整理好思绪回到车厢内，迎接她的是佐伊的不满。佐伊眉头轻轻蹙起：“乔言，我想管家夫人已经教过你应有的礼仪和规矩了。“

换做以前，乔言会立刻向佐伊道歉，期望换得佐伊的原谅。她太渴望在莱茵公爵府工作的这个身份了，这给她的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

可是，在知道与佐伊·莱茵相伴为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后，曾经的渴望变成了微妙的恨意。

“抱歉，莱茵小姐。这只是我的工作使然。”乔言淡淡地说。

乔言这么一说，佐伊不能再以渎职为理由为难乔言了。然而——

“我能理解你，乔言。只是，如果你有烦恼，请一定要告诉我。”

乔言愕然，她疑心自己对佐伊的怨恨难道已经到了表情无法掩饰的地步吗？而佐伊只是垂眸，细声细气的：“如果，我能为你做什么，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只要我能，我都会为你去做。”

哈……乔言忍不住笑出声，她看着佐伊：“您这样做，不符合您的身份。”她终于能大大方方地审视佐伊·莱茵了。贵族少女涨红了脸皮，显然还未做好接受审视地准备。

佐伊·莱茵，养尊处优的血族贵族少女。她与旁人时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如一朵高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像现在这样，亲切地向乔言问起乔言的烦恼，是绝不可能的。

况且，这番话，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社交场上的虚词呢。

佐伊还想说什么，但是在乔言心中激起的是更强烈的抗拒。

“莱茵小姐，您只需要做好您自己。”乔言的语气节制而冷淡，假装没看到佐伊眼中闪过的惶恐。

佐伊顿了顿：

“你现在不愿意和我说，可以以后说。”

谁要和你说——

乔言皱起眉头，不耐烦地看向窗外，竭力控制着自己，避免自己说出太让佐伊·莱茵诧异的话。

“莱茵小姐，我的烦恼实在太卑贱了，在您面前说出来，只会让我更加羞愧。”她傲慢地说，毫不留情地将佐伊·莱茵拒于千里之外。

“这样啊。”

佐伊轻声喟叹，她柔软的长发枕在耳边，思绪似乎飘了很远很远。而乔言故意做出被远处虚空吸引住的样子，在那浓厚的乌云下，常有帝国魔法师骑着巨龙逡巡。他们听从于血族元老院的命令，时刻剔除不利于血族的危险分子，虽远必达……

即便要复仇也极度不易，乔言深知元老院的厉害。那潜藏的恶意一旦暴露，必将给远方的家人带来灾祸。

乔言心情更沉重了些。匹夫一怒，血溅五尺。她不是一个喜欢弯弯绕绕的人。然而她因为家人，她无法这么做。

上一世，她已经把他们拖累得很惨了，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也不会让愤怒驱使自己走上另一条路。

她现在的命运依旧掌握在佐伊·莱茵手里。她凝视着佐伊，美丽的佐伊·莱茵。乔言喉头涌起一股怨恨，咽下去异常酸涩。

“即便我就坐在您的对面，我依旧是卑贱的。我只是一位侍从。您会对我的烦恼感兴趣，只是因为我和您的生活大不相同。”

“倘若，您再找来一位侍从，您就会发现，您对我的好奇心纯粹是出于您高高在上的贵族身份不曾见过我这样的蝼蚁。”

乔言福至心灵，她想到了一层新的主意。

“如果您不信，我建议您，最好亲自试一试。像您这样的贵族小姐，拥有多个侍从，不是什么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