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下车,就朝着正在花田里浇水的老爷子露出笑容,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老爷子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你车往里面停,别停这,碍事。kanshushen”
汪祺远赶紧让司机把车停到门前的空地上,自己则走到了花田旁,见老爷子还拎着水壶给那丛月季浇水,忙道:“张老师,我来我来。”
伸手就要去接老爷子拎着的水壶,老爷子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甭客套,稿子在那边,自己去看。”
汪祺远是见过方浅雪的,多年未见,方浅雪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又见一个打着石膏的少年坐在葡萄架下看书,同样笑着点了点头,走进凉棚。
张守一带着张微去地里帮忙干活,这边只余方浅雪和张扬两人,老妈帮忙拾掇花田,张扬就坐在葡萄架看书,见汪祺远在书案前坐下,翻开镇纸压住的射雕纸稿,书也不看了,开始看汪祺远看书。
汪祺远是张从的学生,曾在侠客工作,多蒙老人照顾,一直心存感激,无奈老人封笔之后谢绝一切访客,他起初有暇还会偶尔借故来了几趟,后来跳槽去了寒窗,觉得愧对引荐自己入侠客的恩师,且升了职,工作繁忙,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然而老人的知遇之恩他仍是记在心里的,昨晚接到电话,简直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这倒不是因为老爷子复出的缘故,而是老爷子选择复出,竟然第一时间联系他。
“恩师从未怪过我啊!”
这个念头之下,连老爷子复出之作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不过拿起纸稿的瞬间,《射雕英雄传》五个加黑大字映入眼帘,还是给他造成了很大冲击:
“居然不是手稿,老爷子居然会用电脑了?”
掠过这个念头之后,他开始沉下心来阅读,只看了半页,心中就暗暗赞道:“老爷子封笔六年有余,笔力不见生疏,似乎还更加老练了啊!”
又看半页,心中又想:“唔……风格也大改了,但更佳!”
再看下去,就没有心思再胡思乱想了,完全沉浸在这完全迥异于他以往认知的武侠世界之中,连充当司机的员工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张扬在汪祺远那留了道疤痕的脸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震惊喜、震撼表情,心满意足,正要继续看书,就见汪祺远的司机也过来了。
这人大概二十多岁,相貌普通,与张扬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也进了凉棚,见汪主编正在看稿,也不敢打扰,拿起汪主编看过的几页,自己也悄悄看了看。
张扬就又把目光定在了他的脸上,很快再次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方浅雪捡了些熟了的葡萄,摘了后在井边洗净,端了过来,张扬压低了声音喊了声“妈……”,方浅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拎了一串给儿子,再拿给客人。
汪祺远道了谢,顾不得吃,继续往下看。
老爷子给花浇完了水,洗了手过来,汪祺远两人虽然沉浸在武侠世界之中,却仍注意到了,赶紧要起身,老爷子摆了摆手,自顾在书案对面坐下,招呼两人吃葡萄。
汪祺远重新坐实,依旧顾不得吃,留了道疤痕的脸上露出了欢喜而振奋的表情道:“这是老师的新作?我才看了两回,但就看开篇这格局,您这是要革旧鼎新,开创整个武侠小说的新纪元啊!”
旁边的年轻人一脸“没错,我也这样觉得!”的赞同、敬仰表情。
老爷子道:“这说法不过分,但书不是我写的。”
汪祺远听了前半句,整要再夸两句,话都到嘴边了,听到后半句,又给噎了回去,怔道:“不是您写的?那是……”
老爷子转身朝葡萄架下指了指,“我孙子写的。”
“啊?”
汪祺远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葡萄架下那张怎么看都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脸庞。
旁边的年轻人同样膛目,一脸“没错,我也没有办法相信这是真的”的震惊、怀疑表情。
张扬朝两人微微一笑,起身住着拐杖走了过来。
老爷子道:“不用啊,就是他写的,我要是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来,当年也就不用封笔了。”
汪祺远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确定地道:“您孙子……我记得叫张扬,对吧?你今年多大了?”
张扬在凉棚旁的凳子坐下,笑道:“下个月十八岁生日。”
“几年级?”
“开学高三。”
“在哪读书?”
“二中。”
“是……青城二中?”
见张扬点了点头,汪祺远总算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理由。
旁边的年轻人也是一副“原来是二中的学生,那难怪了”的恍然表情。
汪祺远又低头看了看纸稿上那遣词用句极是老辣的文字,再看看张扬那张年轻地过分的脸庞,仍是觉得有些颠覆自己的认知。
老爷子见他还在纠结这个,虽然理解,却仍是有些不耐烦地道:“叫你来,就是看看这部《射雕英雄传》有没有资格在你们寒窗连载,行不行你给个准话,不行我就再给李绍刚打电话,叫他来瞧瞧。”
汪祺远心说李绍刚可在京城呢,来不了,不过还是赶紧道:“行,行,当然行。”
他心中清楚老爷子既然找了自己,就是倾向于自己这边的,不大可能再给侠客那边打电话,定了定神,笑道:“您这真是家学渊源呢,要不是您亲口说的,我真的没办法想象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文字。”
老爷子转头对张扬道:“这是要考你呢。”
汪祺远有些尴尬地道:“没没没,老师您这样讲,我都不敢坐了,我只是好奇,张扬小小年纪,怎么会想到要写武侠小说?”
老爷子道:“难道还有人规定多大年纪才能写?”
汪祺远又被怼,有些无奈地道:“老师我知道您有气,可是人往高处走,侠客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我总不能因此就一直在他李绍刚手底下吧?我欠您的,可不欠他侠客的,您要是想骂我,我就站在这让您骂个痛快,骂完了咱们再说别的,成不?”
张扬听着里面似乎有些旧事,瞥了眼旁边那个年轻人,年轻人也是一副“你不要看我,我也很好奇但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老爷子也知道跳槽的事情没法怪人家,只是心里不痛快,但汪祺远毕竟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又这么说了,当着人家的下属,他页不好再说,就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了。”
汪祺远见老师并没有真要怪责的意思,心下稍安,这才看向张扬。
旁边的年轻人也很好奇地打量着张扬,回想起刚刚看过的那些故事内容,一副“不是我想怀疑,委实是太难以置信了”的表情。
张扬笑道:“我从小就看武侠小说,但觉得那些武侠小说跟我想象的武侠不太一样。“
他把昨天与老爷子讲的那番话就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末了道:“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小侠。”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大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武侠小说如今初显颓势,汪祺远从事武侠小说相关工作多年,对此当然清楚。实际上老爷子封笔的时候,武侠小说就已经发展到了尽头,六年多来,业内许多人士,包括武侠四大家,也都在努力地寻找破局的方向,略有成效,但说到打破桎梏,由旧到新,还差得远。
如今听到这八个字,再记起射雕开篇种种,汪祺远如同醍醐灌顶,激动之下,击掌赞道:“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