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伊恩有幸能够在藏书室三楼发现一本羊皮卷手稿,封皮用金箔镶嵌有茛苕叶卷纹,端部卷曲、律动优美的锯齿叶边环绕着许多线条扭曲的星形纹路,每颗五角星内部都贴着红海蓝宝石,粉红色的光晕散发着强烈的厄运气息。
如果伊恩运气再好一点,翻开这本手稿并能够看破译羊皮卷里用镜像书写法记录的密文,就会知道他无意间找到的这本书是一部真正的恶魔百科全书,不同于人们口耳相传的佚闻故事,这本书是由一位资历深厚的驱魔师写就而成的,里面记载了他在六十余载驱魔生涯中经历的各种魔物,详细记述了魔物的外表特征、习性好恶、真名与封印之法,他的文风亦庄亦谐,显示出一位能力高强的驱魔师的骄傲与些许无伤大雅的幽默。在本书的最后一章,他还对魔物们进行了严谨而科学的考察,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想:
所有的魔物都拥有同一个祖先,它们似乎在被某种最原始的力量所支配着,它们怪异丑陋的样态、邪恶的能力也皆源于那位至高无上者的指尖。它们疯狂地崇拜,在世界各地创造神庙以供祂重新君临于世,它们呼唤祂为sa……
未尽的话语被狂放潦草的墨迹所掩盖,接下来的整整一万五百六十七页都是意义不明的鬼画符。当人们发现这本书时,那位驱魔师仍保持着书写的姿势,光看他的背影好像仍在伏案苦写。
有人轻拍他的肩头看他是否睡着了,却听到驱魔师发出尖锐的爆鸣,他耸动着岣嵝的脊骨剧烈地颤动着,身体凹折角度之大似乎要把胸椎折断破出后背,人们以为这位伟大的驱魔师是生病了,想扶他起来送往医院。在众人慌忙的搭帮之下,驱魔师的上半身掉突然落到地上,犹如凋败的花苞连着节蒂整个从茎秆上滚落下来,绣着十字纹路的驱魔长袍下流沽涌出大片黝黑的脓浆,那散发着腐臭味的泥石流液体以极为矫健的速度散布到地面的边边角角,刺耳的叫声充斥着整间不详的书房。人们这才发现那腐臭的液体竟是由成群结队的老鼠所组成的!
他们惊愕地回头看向驱魔师,才意识到这位千年难遇的驱魔大师已死亡多时。腹腔几近被鼠群吃空,留下森然的白骨。倒在地板上的半截身躯正在风化,常年整肃的脸上凝固着死亡前达到极致的骇惧,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不可名状之事,满是皱纹的松弛脸皮犹如融化的蜡液贴在书页上。
他是被活活写死的。
驱魔师的死亡预兆着人类黄金时代的没落,这本凝聚着他毕生心血的古老卷轴也几经流转,最后机缘巧合之中被学院的创始人所收藏,泯然于一干手稿之中。
在该书的第三百七十二页,篇幅短小地记录着一种不足以称道的恶魔种类——魅魔。驱魔师如此写道:
“魅魔,淫/乱与色/欲的象征,于夜中降临,潜伏在梦境之中与人类或魔物□□以获得力量,与之多次进行,会令健康受损,甚至死亡。高阶魅魔具有强大的精神催眠能力,可以编织梦境、强制洗脑、常识变换以掠夺力量。它们通常生着一双羊蹄,头顶长有巨大的犄角,背后生有宽阔的蝠翼和细长的尾巴。对付这种恶魔,只需保持意志坚定,再加上一根山毛榉树枝和三株穗花黄荆,即可在梦中封印它们。所以,与其说它们祸患人间,不如说是人心的自我放纵滋养了它们的繁衍。”
在这段文字的旁边,配有一副女梦妖食人图。画上,妖冶的女魅魔攀附着一位青年男性人类,乍看是美丽情人的依偎,但实际上却是一派**而扭曲的景象。细弱的藕臂如绞刑架上的吊索紧紧扣着那位可怜男子的脖颈,乌黑浓密的发丝结成一张捕猎的蛛网,人类沉溺于放纵的梦境无法自拔,面上带着如痴如醉的微笑,殊不知自己的脑袋正在被女梦妖纤长的十指随心所欲地搅动,死神的镰刀即将收割这个不幸的魂灵。
可惜的是,关于魅魔这一物种,还有一个特征尚未被驱魔师发现。作为梦的妖精,编织梦境以攫取食物是它们的专长,但如若它们不幸选择了一个精神力比自己更强的对象,那么它们将反过来被对方的潜意识所主宰,程度轻者则昏迷几日,程度重者则意识错乱,永日疯癫。不过作为只分得古神一丁点催眠之术的弱小族群,魅魔们能苟活至今,趋利避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它们只会挑选比自己更弱的人类作为捕食对象,一察觉到任何邪恶气息的靠近就立马逃离。
然而,对于半路出家的伊恩来说,连性征尚未发育完全,更不用说能分辨出与人类不同的污秽存在,毫无警觉性的低等魅魔就这样无所知觉地闯进了禁忌巢穴的深处。
结满冰霜的苍白天幕之下,太阳虚弱地跳动着卑微的光芒。遥远地平线的末端闪烁着无数白色的塔尖,黄金狮鹫在闪熠的宏伟高塔间盘旋,狮吼与鹰啸混合而成的威严之音让伊恩精神一振。
他茫然地站在一座由水晶堆砌而成的神殿前,站在万丈高的梯形金字塔顶端,看着远处冰川山脉在橙色的太阳光下步步爬近,一支庞大的商队沿着通衢大道悠然前行,熙熙攘攘的褐色奴隶扛着巨石圆木修建不属于他们的丰功伟绩,还有一对母子顶着漫天风雪远道而来。
旁边的神官恭敬地伊恩行跪拜礼,请示这位至高巫女的旨意。
伊恩嘴巴微动,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道吟唱般的古老腔调,奇怪的是,他竟然听懂了自己在说什么。
他说:
“光辉灿烂的河流一去不复返,喧嚣愚钝的白昼向午夜的门户臣服,不朽的冰雪生生不息,穿越天宇燃烧无情的岁月,辉煌,将于明日而来,将由昨日终结。”
神圣的风带着乐曲,拂过金色的琴弦,将命运的羽毛吹向它的归处。
神官听懂了他意味深长的预言,再一次恭敬地朝伊恩行礼,齐声祝颂:“愿您永恒!”
少顷,这对母子就被神官带上了神殿,他们皆生着黑色的头发与眼睛,穿着异邦的服饰,从衣服上的磨损和污渍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居无定所,流浪了很久。母亲满脸警惕地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而那个身高刚逾母亲膝盖的孩子从母亲身后出头来。
看到这个黑发黑眼小男孩的瞬间,伊恩的内心忍不住尖叫起来。
是塞德里克,幼年的塞德里克。
天使般的小脸蛋上全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看起来像是故作深沉的大人,忍不住想让人好好逗弄一下。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他眼底藏不住的好奇,墨玉般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被神官们毕恭毕敬侍奉着的、奇迹般的存在。
她,或者说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纱,清灵、皎洁,看上去像是由月光和冰晶折射出的幻影,美得不切实际,是皑皑冰川上被阳光照耀得最闪亮的一片雪花。他穿着轻薄透明的白色亚麻筒裙,下摆垂至脚踝,两块布料交叠越过平坦的胸膛系于颈后,露出盈盈可握的腰腹。金色长发如瀑披在脑后,珠链从发隙间延伸至眉心,坠着一颗青光淡淡的月光石,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凛冽。
塞德里克长时间的凝视仿佛透过了巫女梦幻般的躯壳,落在了伊恩藏在其中的灵魂之上。
从无意瞥见的水晶地砖倒影里,伊恩也发现了他现在的模样。
除却那头灿烂的金色长发和奇异的装束,和他原本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周身的气场截然不同。他眨了下眼,水晶倒影里的自己也对他眨了下眼。
她就是他……
视线再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巫女清凉的裙装。
……自己怎么穿了女孩子的衣服啊……
伊恩的内心不免有些羞赧,尤其是现在还被小塞德里克看到这番样子。
神官粗鲁地摁下塞德里克的头,打断了他大不敬的冒犯注视。母亲抱紧自己的孩子,眼神凶狠地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母狮。神官也围住了他们,投以不善的目光,只要这对母子稍有抗拒的举动就会被拿下。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
白色裙裾飘然从水晶地砖上擦过。
高贵的巫女走下了天阶。
神官们纷纷躬身,自觉地为他让行。
在被塞德里克注视到的那一刻起,伊恩就能掌控这具躯壳了。
他穿越熙熙攘攘的人海,走到小塞德里克和他的母亲面前,伸手碰了下小塞德里克的脸颊,一触即离,轻柔地像是蝴蝶轻轻掠过冰面。
小塞德里克捂着被伊恩触碰到的地方,怔怔地着美丽的巫女。
塞德里克的母亲感受到这位终北的巫女不像神官那样对异乡人怀着刻板的恶意,用着故乡的语言说她和孩子只是误入了这个国度,她无意冒犯一切,只希望巫女能原谅他们的侵扰,放他们回去。
伊恩颔首,身体根据他的意念,朝神官们比划了几个奇怪的手势。
神官们不情不愿地收回对塞德里克母子的戒备,放他们离开,并送给他们一些保暖的毛皮衣服和粮食,还牵来一匹耐力最好的驯鹿用以赶路。
巫女对小塞德里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自祂身上走来的孩子,
永远活着,永远年青。”
寂静无声的冰原被矫健的鹿蹄打破了宁静,驯鹿疾驰在铅灰色的日影下,追逐着太阳最后的光芒。在令人炫目的速度下,塞德里克从宽敞的毛皮大衣里钻出头,不顾寒风吹到脸上刀割般的疼痛,极目回望着高原上逐渐缩小的神殿,看着金字塔尖那团如月华之焰的倩影与闪烁着朦胧光泽的终北大陆一同消失在永冻冰川的裂缝中。
塞德里克,一个热衷于在梦里给老婆搞换装play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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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