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朱昭魑魅彻底蹦碎以来,朱昭王朝也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但这片大地毕竟能人辈出,还没等群雄打开争鹿局面,早有准备的辽东势力就迅速南下,占据了决定性的优势。
至此,天下大势已定,朱昭残存的力量日渐式微,新王朝的建立就在眼前……
终于,在今年的寒冬,辽东军队攻占了前朝的帝都,初步构建起了一个被大部分百姓所认同的政权。
唐自强最近很快乐。
作为率领辽东军队南下将领的中坚力量之一,他很乐于见到朱昭的统治彻底崩溃,字啊那积累了三百年的皇宫被焚烧殆尽的当夜,他还开心地多喝了二两酒——在小酒堂子里,听不知道哪儿钻出来的说书的怒斥朱昭哀帝,骂得市井又粗俗,深得老唐的心。
据说在朱昭妖邪袭城的当夜,哀帝被自己手底下的鹰犬背叛,一人一刀剁成了肉泥,骨头都碎成了末,混着肉糜一同填了玉砖的缝隙,劳宫女宫侍们好一通扣擦。
唐自强:好!
大声喝采,给这说书的打赏了小二两。
喜事总是接连不断的,如今恰好又到了新年,辽东势力南下规整的速度暂缓,唐自强安顿好同僚与下属,颠颠地提上好酒好肉,去幽蓟台主人暂住的别院拜年。
唐自强这一趟也并不是想要和他的新主公联络感情,他真正的目的是去探望自己的老上司。
天气寒冷,但暖阁里却是春意融融,繁茂的盆景代替了屏风,成为室内唯一的装饰。
在翠意的掩映后,软塌上正有两人执黑白对弈,捡着黑棋的青年十分英武,身披薄铠,英姿勃发,即便是端正跪坐着也像是蛰伏的猛兽——一夕巨变,几年征战,曾经的璞玉已经被打磨成了神兵,那宽阔的肩膀仿佛足以承担起任何重担。
而另一人……
“督卫!”唐自强喜气洋洋,“你可算来燕京了,弟兄们都盼着来给您拜年!”
于是另一人从棋局中回神,他抬头望来,苍白的面孔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眼角眉梢也堆出了些细纹,反而让这个克制的微笑更加温柔了。
“老唐,不用这么称呼我。”这位年长的男子低声道,“我如今不再有任何职位,只是一介布衣而已。”
唐自强望着他昔日的上司,心中那十分的喜庆顿时就减了一半,他跟了督卫二十余年,早就习惯了那个强大无匹绝世高手,何曾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模样呢?
——不提什么体察入微,就连他这个武功粗疏的人都感知不到,甚至不如寻常人了。
翠翡楼主兰宣,在以一己之力斩杀朱昭妖邪、单枪匹马镇守京畿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经脉寸断后丧失了所有功力,完全无法治疗,暗伤沁透肺腑,从此药石难断,病痛缠身。
唐自强至今还记得督卫刚被找回来的那段日子,他在祛除朱昭妖邪后落入了贯穿京畿的大河水,差一点就要死在不知道那一片滩涂上,当时兰宣的状态还要更糟,甚至连记忆都只剩下些零散碎片,假如不是救援及时……
唐自强立即剔除脑中的可怖联想,他仍旧恭恭敬敬地道:“兰大人,请不要——”
“老师,轮到你了。”戚忍冬突然笑起来,充满暗示意味地把棋盒提到师父的手边,同时警告地瞥了一眼唐自强,“这一次请不要再让我了。”
兰宣一愣,有些抱歉地朝老唐笑笑,示意他随意,一边应付起难缠的弟子:“不,我从没有让你,我棋力不如你。”
唐自强:!
唐自强顿感不平,心道这戚氏幽蓟台不厚道,明明督卫都已经帮他们编纂武学兵书了,还迫人劳神劳力当这所谓的帝师,殊不知这种陷入权力争锋的位置最危险,更何况这小太子爷还这样不省心。
戚忍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老师要是这样说那可就太自谦了,分明是还把我当小孩子哄……我常常想,老师真是太爱护我了。”
兰宣一愣,顿时就有些无措,而就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又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戚忍冬一惊,立即端起手边的茶盏,眨眼间就用内力热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度,熟练得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老师,先喝口水——”
暖阁门帘被猛得掀起,但来自外界的寒风去丝毫没有泄入阁内,由此可见来者对真气的控制已经到了一个极妙的巅峰。
“银藤,你在做什么?”
冷冰冰的询问后,来人几个阔步便越过唐自强,一步取代了戚忍冬的位置,紧挨着兰宣坐下。
唐自强担心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戚忍冬那端着茶水的手也僵在半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解开身上的大氅,不由分说就披到了兰宣的身上。
所有人里大约也只有兰宣无动于衷,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于是都没能察觉到什么不同,只委婉拒绝:“燕衡,暖阁里已经足够暖和了,我不需要——”
“那你的手为什么还这么冰冷呢。”戚燕衡只一句话就堵住了兰宣的拒绝,他又轻描淡写道,“昨夜你是子时入眠,今日又不好好休息,博弈劳神,你还不肯放下书,也不怕吹了风又伤寒?”
是啊,如今的兰宣已经大不如前了,真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他本人虽然不大在乎这一点,但戚燕衡非常在意,不论如何忙碌都一定会过问的。
此次也是一样,兰宣昨晚小熬夜,今早自然理亏,他又感激戚燕衡的好意,只好乖乖地系好氅衣系带。
大氅一披,整个人顿时就暖和了起来,一股暖意浸透身躯,虽然《玄序令》是修习的寒息,但武功到了戚燕衡这个地步那当真是收放自如,戚忍冬也就热热水,他爹可是活动的暖气片。
戚燕衡垂眸,盯着兰宣系好带子——不知从何时起,他又多了这么一个爱好——这才放过他。
“走吧,回去喝药。”
兰宣的身躯每日都需要调理,否则极有可能短寿,而喝药是配合治疗一起的,在时辰上也有讲究,最好是正午时分。
兰宣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只觉得还早,但戚燕衡已经不由分说地以内息托起了他:“小心。”
兰宣:“不如等我——”
“棋局会保留的,如今正是空闲的时候,指导银藤也不必急于一时。”戚燕衡笑了笑,随即转向儿子,“银藤,唐将军就交给你了。”
戚忍冬:“……”
唐自强:“……”
*
今年的年关不是那么好过,鹅毛般的大雪从辽东一路向南,沉沉压在这片大地上。
但只要这严冬过去,来年的春日想必是和煦而美好的。
幽蓟台的宅邸演习了辽东的风格,相当粗犷,几乎没有什么精巧的走廊抱厦,这一路下来几乎都在户外,不过兰宣竟也没什么受冻的机会,戚燕衡半搂半抱地就把他带走了,看样子是恨不能再给他加一个风帽。
直到回到屋舍内,兰宣才有机会把那个大毛领子卸掉,看戚燕衡那样子似乎还十分的不满意。
因为这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兰宣的卧室也兼职了书房,他在软塌边坐下,乖乖喝药。
戚燕衡靠在案几边,垂头望着兰宣,在退去了睥睨天下的威严后,这人反而要更加沉静温和,失去武功并没有让他的心性发生任何改变,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惧无怖。
兰宣从来都是这样光明磊落的人,可他呢?
他能保证他的所作所为,没有掺杂着不可告人的私心吗?
当年妖邪压城前……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兰宣孤身阻拦妖邪的危险吗?他难道真的完全没有去办法阻拦兰宣的……“死谏”吗?
破局的方法有许多,可想要救下京畿内外的人口,似乎只有死谏一条路能走。
只不过是,他不愿意为了救援朱昭子民,付出太大的代价。
戚燕衡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兰宣那越发单薄的身躯上,在他刚找回兰宣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不敢让兰宣离开他的身边,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脆弱的模样,经脉寸断昏迷不醒,只能用内力去一点一点温养……
即便是入夜,他也是睡在兰宣的身边,于是很自然的,他就开始抱着兰宣入眠了。
可等到兰宣的状态好一些后,他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只要他们不分居两地,他就总有借口延续这样的行径。
兰宣的药也差不多喝完了,戚燕衡虽然心不在焉,但也顺手就剥了两个小橘子,这些娇贵的小东西早就在暖炉上煨得温热,得趁着还没有流失水分时吃掉才不算浪费。
戚燕衡凝了凝神,遮掩般笑道:“我以前可不知道你这样喜欢甜食,早知如此,当年在隐岛上就该多孝敬孝敬宣姊。”
兰宣无奈:“请不要用这个外号。”
戚燕衡只是笑了笑,并不应声,他接过碗,反手却握住兰宣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冰?”
也不等兰宣回答,戚燕衡顺势就道:“是因为这几日天气寒凉吧,是该梳理内息了。”
兰宣沉默片刻,再一次默许了。
就,都一把年纪了,什么也不用说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随你弄吧,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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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淳风泣麒麟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