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卡帕斯分别以后,克里斯回到了之前借宿的那个废弃仓库里。原先的男人不知道是又去农场主的庄园里偷窃农作物了,还是真的听从了克里斯的意见去教堂过夜了,克里斯打开仓库大门后,居然没有看到他。
仓库外的朝阳穿过一面高过克里斯头顶不知多少西尺的窗户,在男人平时躺着的位置落下一片光晕,克里斯扶了扶眼镜,并没有太留意那家伙的去向,用法术藏好身上值钱的东西后,就找了几捆干草铺在自己习惯的角落。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出于谨慎的态度,他还是将驱逐魔物的药水在附近洒了一圈,才忍耐着那种令人不适的味道躺了下来。
夜里跟卡帕斯一起坐在树上时没有睡好,此时后背一触碰到干草,克里斯的眼皮就重了起来。仓库的天花板在他一睁一合的眼睫间被晃成一片虚化的影子,驱魔药水的味道渐渐淡去,变得不那么刺鼻,周围的响动也渐渐消弱。秋风撞击木制窗框的声音被困倦柔化,克里斯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一晚上太累,克里斯做了些混乱颠倒的梦,但醒来后又什么都记不清了。等他终于从头痛中恢复精神,翻身坐起来看了一眼怀表,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下午三点二十七。
克里斯揉了揉眼睛,有些迟钝地将目光投向四周。那扇靠东的窗户底下空无一人,仓库里的东西都保持着他睡着前的原样,就连衣服内兜中忘了藏匿的银质怀表都毫发无损。事实证明,男人在他睡着的时间里并没有回来过。
这一异于平常的认知令克里斯一下清醒过来。从克里斯抵达法穆镇之后这一周的相处中判断,男人在法穆镇没什么朋友,平时也十分懒惰,除寻觅食物以外基本不会踏出仓库的大门。突然离开仓库这么久,实在不像克里斯印象中的男人。
因为安瑞克的失踪和今早那所供奉邪神的“地下神堂”,克里斯难免对周边的异常情况有点敏感。他翻找了一下男人经常使用的那堆干草,但只摸出半块没吃完的发霉面包和一只不知从哪偷来的残破铜匙。最终确认再没有其他的线索,克里斯在外套上擦了擦手,简单利用灵数给男人占卜了一下凶吉。得到了男人还活着的结论后,他便对这件事不再多管,收拾了一下东西,预备再次出门回镇上。
这次却不是为了去审判塔。克里斯来到法穆镇镇西后,从自己身上最后一部分铜币中分出一些,买了信纸、墨水和邮票,坐在邮局门口往坎德利尔去信。
“伊利亚·艾德里安:
我在罗德拉港湾给你致信,希望坎德利尔没出什么状况。
当然,你可能并不愿意听我说太多这种礼貌上的废话,毕竟现在没有安瑞克劝架了,我们两个人比平时更加容易吵起来。这样会极大拉低沟通效率。但既然现在是以写信的方式交流,在我收到回信之前,你先忍耐一下我的卡斯蒂利亚式礼貌。
简单概括一下这段时间里收获到的线索。安瑞克失踪的地方,周围似乎存在着一些邪|教信仰。我不能完全确定这一事实,邪|教徒(或是邪教徒们,老实说,是‘他们’的可能性更大)的‘主’是否是真正的邪神有待查证。但我在他们的供桌下发现了一副古怪的壁画,那副壁画大致描述着一位八翼神明屠杀六翼巨龙的故事,甚至因为巨龙断裂的翅膀落入大洋,形成了血色的海。我想我们都能猜到,这指的或许是王国境内的北海。
这里最近魔物盘踞,居民们都有点古怪,但在我看来,被魔物威胁着生命的普通人不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反而才是真正的古怪。所以这一点暂时不能成为调查安瑞克下落的线索。
旧历新年将近,我需要在新年当天出现在罗德里格公爵府,只有这样,教皇先生才会相信我的安分守己,允许我继续维持这种有限度的自由,所以不日我将返回坎德利尔。当然,我不会放弃对安瑞克的寻找,只是在罗德拉港湾的后续事宜,可能需要暂时先搁置一段时间。
有求于你。路费告罄,借钱。我指的是看在安瑞克的份上。
真诚的,克里斯·卡斯蒂利亚。”
写完这封信,克里斯又用一些不太复杂的基础幻术掩盖了信件内容本身,才将信封好,在信封上填写好收信人和地址,粘贴邮票递了出去。
伊利亚·艾德里安是安瑞克的朋友,也和安瑞克一样,是坎德利尔审判廷的五位**师之一,但他跟安瑞克的性格相差很多。或许是由于坎德利尔的教会高层上下一致地相信着十几年前那个预言,伊利亚对待克里斯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好。他和伊利亚建立起合作关系,是在安瑞克失踪以后。如果不是因为安瑞克的失踪,使得他和伊利亚在寻找安瑞克的下落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克里斯几乎可以发誓,他和伊利亚这辈子都没办法站在一起说超过三句话。
伊利亚为人高傲,又常常对他态度恶劣,如果不是因为寻找安瑞克这件事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加上自己的法术知识积累不足,很多事情上还需要伊利亚提供帮助,克里斯真的一点都不想忍受伊利亚那张十分不讨人喜欢的嘴巴。
“不管怎么样,伊利亚还算是个真正担心着安瑞克的人,和其它那些审判廷法师不同。或许他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细节,多少能给出几条有用的建议——卡帕斯未必有伊利亚那种坎德利尔审判廷总部的**师权限高,知道的事情也有局限。虽然我依旧不能直接告诉伊利亚安瑞克失踪的地方不是罗德拉港湾,而是法穆镇这件事。坎德利尔审判廷内部并不是一条心,万一他毫无防备地向其他法师透露出了这一点,就可能会让谋害安瑞克的人警觉。”这样自我安慰了一下,克里斯捏捏自己的肩膀,不再因为放低姿态求伊利亚帮忙而感到憋闷。
信件寄出去后,克里斯再没有什么紧急待办的事情。在街道上散了会步,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克里斯决定明天去调查一下魔物巢穴附近的那些庄园。目前如卡帕斯所说,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邪|教信仰的事情跟安瑞克的失踪有关系。但安瑞克的失踪事件就连教会都查得一头雾水,安瑞克就像是一滴蒸发了的水一样,没人知道他失踪前在做什么,所有人以为的,他失踪前所处的地点,也是错误线索。找来法穆镇以后,之前的一周里,克里斯已经排除过许多条与安瑞克无关的异常状况了,现在只剩魔物这一条线还保留有一点价值。哪怕现在看起来邪|教信仰事件还无法和安瑞克扯上任何关系,克里斯也不能不继续追查下去。
稍微规划了一下调查流程和方式,决定好了明天的行动计划后,克里斯收回思绪,望着对面一家商店里新出炉的面包叹了口气。他粗略计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钱还能够他一天吃一顿饭,熬到伊利亚收信并把借款寄给他。
他没有考虑伊利亚不借钱的情况。伊利亚虽然性格高傲,嘴上不饶人,总喜欢用那一口混杂有科弗迪亚用语习惯的南方腔嘲讽别人,但他为人还算有义气——即使不看在自己认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会看在安瑞克的份上,帮他这一次。
知道自己如果今天多吃了一块面包,之后就会有一天连面包屑都吃不上,克里斯忍下了饥饿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教堂。看到熟悉建筑的那一刻,他想起了上次那个言行奇怪的女人,不由自主就走近了教堂。
靠近了救赎教堂那扇半开的大门后,他立在门边,十分谨慎地朝里张望。但大概是女人并不习惯于连着两天拜访救赎教堂,克里斯并没有在教堂里看到她。
“请问您是在找人吗?我是否有幸践行主的意志,或多或少地在这一刻帮助到您?”因为克里斯正专注于用目光检阅人群,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动静,旁边忽然出声的教士险些吓了他一跳。
因为不知道是自己扒着门偷窥教堂里的人更没礼貌,还是教士突然出声吓自己更没礼貌,克里斯没有说出什么指责性的话语,摇了摇头后,决定离开:“没、没有,我只是想来做个礼拜。”
“愿救赎主保佑您。”教士做了个救赎教会标准的祈祷式,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目光平和地看着克里斯,似乎在等他先进教堂。
意识到自己选了个最愚蠢的谎来撒的克里斯僵硬了一下,他既不想进教堂浪费时间,又不想当着教士的面直接离开,这等于明晃晃地告诉他“我在你们主的教堂里践踏你们主的教义”——无论是救赎、文明、审判还是忏悔的教会,教义中都有类似于“神以为欺骗有罪之类”的话。片刻的迟疑后,克里斯最终做出了决断:“好吧,在此之前,我或许的确有事情需要您的帮助。这也是使我一直站在教堂门口犹豫不决的原因。”
“如果我能帮助到您,我的身与心,都会由衷地感到愉快。”教士点了下头,目光中带有一种虔信徒独有的,清澈而愚蠢的慈悲。
想到救赎的教士们常年待在教堂(注),或许会认识那位信仰救赎的本地女士,克里斯不再犹豫,简要将事情向这位教士描述了一遍:“我昨天在这里遇到了一位女士,当然我指的不是艳遇。相信您也看得出来,我还并没有成年。但那位女士的确十分美丽。她有一双迷人而深邃的蓝色眼睛,扎着流行发饰,穿着白色长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还在裙子上别了一个淡金色的郁金香胸针。您对她有印象吗,能否告知我她的名字?”
教士眼里的慈悲变得有点古怪。显然,因为克里斯有意加了一句“不是艳遇”,反倒使得他往那方面去想了。不过虽然觉得克里斯才这个年纪,就对美丽的女士产生想法有点为时过早了,不像个救赎信徒该有的样子,他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克里斯的问题:“您说的是米勒夫人吗?她昨天来过救赎教堂,衣着也都符合您的描述。”
“或许是的,”克里斯克制住了眼睛一亮的反应,继续追问,“您知道她的身份和住址吗?”
教士的表情更古怪了:“她的原名叫伊芙琳·布朗,但因为嫁给了达伦·米勒男爵,婚后冠了丈夫的姓氏,所以被大家称为‘米勒夫人’。最近米勒男爵在镇东的庄园管理农场,她应该和女仆们一起待在男爵的别墅里照顾孩子。”
镇东的庄园?克里斯的思维飞快抓住了这个词,但他并没有将异样的情绪表现出来。
注:有些教会的神职人员到了近现代是可以结婚的,也没有说完全不允许离开教堂。不过这个不同的教派因为不同的信仰,规定和制度上有差别,同一教会不同时代也有差别。这里的设定是仅限于文中,对救赎教会的设定,不要代入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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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米勒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