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苏蓉绣直起双膝来。
“如何?这般大了,总不至于还得二哥哄哄你?”
苏暻綉笑着,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苏蓉绣便已经同小时候那般扑进了这怀中,脑袋只埋进那胸前,像是受尽了千般大的委屈一般。
“二哥,其他事情你不必想办法了,蓉绣本也不曾想过嫁人,年前大娘替我说亲的时候我便想拒绝,如今这事儿出的倒是正好,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苏家,留在二哥身边,这辈子,只为二哥做出最上层的绣品。”
“瞎说。”苏暻綉笑道,“姑娘家哪里有不嫁人的?”
本来此前是想说合苏蓉绣和唐丰那混小子,想着好歹靠着自己一层关系,唐丰如何也不能欺负这妹妹,可哪晓得遇着那九王爷出了这混账事。
唐家老爷子如今稳坐姑苏府衙第一把交椅,唐丰虽在家中排行老九,但也是正房所出,苏蓉绣按身份来说本是配不上,但苏暻綉一向偏爱这妹妹,便是打定了主意如何也要凑成这事儿。
谁晓得这回倒好,闹成这般难看,别说唐家老爷子应不应,只怕唐丰本人都不见得心里投不膈应。
苏暻綉叹下一口气,手臂环着苏蓉绣,掌心只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那瘦弱的背脊。
“你若实在不愿嫁人,二哥养你一辈子。”
二哥哥向来都是最好,从来也不会多问些什么,不管苏蓉绣和那九王爷的事儿在外传成了哪般,他也从始至终,一心一意的只相信着自己的妹妹。
苏蓉绣高高兴兴的从祠堂回小院儿,待瞧见那光时,小狗还托着下巴,亮着眼珠子真跟什么看门狗似得眼巴巴坐在院门口望着。
“三小姐无事?”
苏蓉绣一时高兴,见小狗伸手了,自己便也伸手将他握住,“二哥来了自然是无事。”
小狗一愣,看着苏蓉绣伸过来的手,还不及做些什么反应,人家便是又松开来。
苏蓉绣双手负后,蹦蹦跳跳的朝里走,收了在唐家做事战战兢兢的模样,此时看着,才像是有了几分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泼开朗。
“只能委屈你在这绣坊里睡了,明日我翻翻我存起来的银子,看够不够给你买张床。”
刚洗漱完毕的苏蓉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昙花香,如墨的黑发长长一把披在身后,大抵是洗完澡等下打算直接休息,所以也没功夫再扎一遍。
身上只穿着内衬和一件宽大外衫,这绣坊是苏蓉绣院里的小房间,以前娘亲在的时候,这屋子是她用来读书识字的地儿,后来娘亲走了,苏蓉绣只好当他做杂物间。
大大小小的绣棚,好的坏的,没舍得扔的,打算修修再继续用的,全数堆在这间屋子里。
小狗跟着进屋的时候,苏蓉绣手里拿着钥匙捅这门锁都捅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给捅开,他也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你是多久没来过这边?”
苏蓉绣只道,“快三四年吧,我现在用的那绣棚是二哥送的,可顺手可好用,这么久也不坏,不需换新,我自然就再没朝这屋子里走过。”
小狗撇嘴,“张口闭口就是你二哥,可是稀罕你有个二哥了。”
苏蓉绣笑,“我二哥哥可好。”
“再好也是你亲哥,以后要娶的还是别家姑娘,等看他成了亲,还得不得待你这般好。”
房门一推开就是扑面的灰尘,两个人呛的直咳嗽,咳完才拿袖口扬开这灰尘,然后动手开始腾地儿。
将绣棚全数塞到房间另一侧,小狗擦着地板,苏蓉绣则是跑回自己房间去拿干净的被褥和被罩。
小狗嫌弃的踹踹那满屋子烂掉的杂物,“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明日我便拿出去帮你丢掉吧。”
苏蓉绣偏头想想,“这间屋子是你的了,想要的不想要的,你自己决定。”
小狗听完这话便是一愣,随后扭扭捏捏的张嘴去问,“三小姐,你做什么待我这般好?”
“你来住自然是要给你找个房间,这算什么待你好?”
“不,我的意思是,你分明可以不给我这个房间的。”
“不给你房间,那你去哪儿睡?”苏蓉绣细致的将被褥扑在地面,拿掌心按平每一处边角,“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你以后有的是活儿要帮我做,这不算什么。”
小狗不满,“你对好这个字的定义就这般高吗?”
苏蓉绣转过身来,“你得记住,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的真心待另一个人好。”
“可是唐家九公子就是无缘无故的救了我啊。”
“…………”
“他分明是可以不管我,他分明是可以直接把我丢给那九王爷处置。”小狗急切的辩驳道,“但他还是救我了不是吗?和你一起,想法子替我平事儿。”
苏蓉绣听完也是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对你来说是恩情,但对人家来说,举手之劳罢了。”
“不管是不是举手之劳,人家出手了我便不能忘记。”伸手抢过苏蓉绣手里抓着的软枕,小狗道,“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这世上确实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待你好,但不论如何,人家做了,与你而言,便是一回重生。”
苏蓉绣视线闪避,像是在思考。
不过她到底是没能回答这个问题,不愿意从这些观念方面的是由同小狗吵架,出生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想的做的遇到的遭受的全然不同,如何能要求他人同自己一般感受?
夜里躺回床榻上,苏蓉绣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九王爷那双眼睛仿佛就在什么地方死死的狠盯住自己,那人的眉眼极为好看,深瞳之内是让人看不懂的神秘,也有一丝‘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嘲讽众生之意。
说实话,苏蓉绣怕极了那人。
虽然她自小便擅长伪装,可处在那男人眼皮底下,却始终有种无处遁形的无措感。
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不说。
说假话或许不会被他拆穿,但说真话,才是在那个男人面前唯一生存的法则。
第二日一早苏蓉绣还是起了个早,小狗可是不宝贝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绣棚,一摞接一摞的全抱到院子里来晒在太阳底下。
本是喜欢坐在屋子里的窗沿边,可以透些风,眼睛酸了还能抬头瞧瞧院子里的花草,可小狗非得说苏蓉绣这么下去身上非得长蘑菇不可,就愣是把她拉到院子里来坐好。
本来想强迫人晒晒太阳,可苏蓉绣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站到那阳光下去,她只喊着,“我又不是男孩子,要是晒黑了就不漂亮了。”
小狗喊道,“漂不漂亮的,我又不嫌弃你。”
苏蓉绣道,“我又不给你看,谁在乎你嫌弃不嫌弃。”
“不给我看给谁看,你回家小半月,除了你家二哥哥没事过来坐坐,谁还看过你。”
“我就给我家二哥哥瞧不可以吗?”
两人正斗着嘴,院门口的红木门却是‘吱呀’被人推开一半,苏蓉绣和小狗双双回过头去,只见一虎头虎脑的男子探进头来冲这院里四处张望。
小狗警惕的起身,大抵是受苏蓉绣影响,整个苏家,除了苏暻綉一人外,那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此番来的这个男人,那也不能例外。
倒是苏蓉绣稍显惊讶的起了身,随后便冲那人笑了笑。
“贺鸣,你如何来了?”
方才还嚷着不愿意晒太阳的女孩儿,这会儿是半分不怕晒的就迎了上去。
贺鸣害羞的抓抓自己头发,“方才从二少爷那里听见三小姐回来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看这人双手负后,像是还用力抓着什么的模样,苏蓉绣便笑问,“只是来看看?空手来的呀?听二哥说你前段时日跟着商队出海去,也不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带带带,带了。”结巴着差点儿没咬着自己的舌头,贺鸣肤色偏黑,红了脸也是让人瞧不见,他慌忙忙拿出那被自己藏着拽了许久的红色小盒,“说是河西的姑娘们都用这个颜色的胭脂,三小姐最是干净,这颜色,衬你。”
许也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刻意着重了‘三小姐最是干净’的这个‘干净’。
苏蓉绣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这份心意难能可贵,便大方收下。
“可是花了你不少银子,下次不要破费了。”
“不妨事,二少爷这段时日带着我赚了不少钱。”
“钱赚得多可是要存着娶媳妇儿的呀,你看你这衣裳袖口子都磨破了。”苏蓉绣扯着那衣角,便问,“现在可是着急要走?若是不急,就留下让我替你补一补?”
小狗不乐意的在一旁撇嘴,心里头直吐槽苏蓉绣道,好歹是个苏家三小姐,整日当着下人的面上也跟着赔笑脸,活像是个没脾气的主儿,怪不得走哪儿去哪儿,谁谁都得欺负你。
贺鸣看看自己被磨破的袖口,倒是不曾上心几分,他只道,“嗨,这小打小闹的口子不碍事儿,不必浪费三小姐的针线了,我回去自个儿划拉几针便好。”
“听你这意思倒是不忙,过来坐坐吧,很快的。”
“那就劳烦三小姐了。”
赶了小狗起来,苏蓉绣让贺鸣坐到椅子上,该是衣裳过分脏了,手指尖那刚碰着那布带,便是蹭了满手的灰。
贺鸣又不好意思起来,“整日在河口帮着卸货,衣裳都脏的不成样子。”
“是没有换洗吧。”苏蓉绣并不在意,反倒是笑的更温和几分,“瞧你浪费这银两,给自己置办件新衣裳多好,害我白白承你一份好,这样吧,下趟再出货回来,记得来我这处领件新衣裳。”
“不不不,这衣裳,不是,这胭脂也不值钱,不必劳烦三小姐还得做件新衣裳来还礼。”贺鸣老实巴交的性子一下便急了,他慌忙摆手道,“只是瞧见觉得合适三小姐,并非是想从三小姐这里换得什么好处。”
苏蓉绣自是知道这层道理,但仍是不由分说的告诉贺鸣,下次出货回来记得到院里领新衣裳。
苏家的绣品四海闻名,几乎每隔十来日便得往姑苏城外的地方出一次货,贺鸣惯常跑的便是这些水路,一上船,往返几座城便是得耗上个十来日,上货下货更是耗费衣裳,袖口子磨破了对他们来说不算大事儿,可苏蓉绣却是见不得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强行送了一番好,人走后,小狗才吃味的拿着苏蓉绣那胭脂盒把玩。
“分明是晓得你也不用这些东西,还送,那小子怕不是脑子打铁了。”
“人家一番好意罢了。”苏蓉绣笑着摇头,手中的针线却是不曾放下,“小狗小朋友,你最近阴阳怪气的厉害呀,先是挤兑我二哥哥,现在又挤兑人家贺鸣,他俩到底是何时何事又招惹到你这位祖宗了?”
“谁挤兑他们了,我这是在挤兑你。”
“真是,我供你吃供你穿,是哪处做的不如你意,还惹得你要处处挤兑我?”
“人家衣裳破不破干你何事?还非得装个好人做衣裳。”
“不是收了人家的礼物吗?”
“这礼物你又不用。”
“用不用,那人家送了,我也收了,这就得回礼。”
小狗撇嘴,没再多言,就只把那胭脂盒高高抛弃再接住,如此反复几回。
苏蓉绣道,“把东西放下,一会儿落地上再给摔碎了,心意你可是赔不起。”
“你还稀罕这心意。”
白眼将将翻起,下一秒便被苏蓉绣给说中,胭脂盒砸中小狗的手指头,明眼见着他慌乱一下伸手去抓,可仍是没抓住,木盒砸地,盖身分离,里头的朱槿色的压实了的粉末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