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澜收回扶风拐,却没拄地,而是如运剑般将其提起,他明白宋灏反应过来,一定会再度进攻,无论如何他也要抢在前面。
“宋灏,你给我看好了,这是什么!”
那木拐向前一绞,如有风卷残云之势,将那手持短匕的杀手杀得连连后退,而后,木拐一翻,如抄手揽怀,打在腰身上,随后,郭澜身形迅速变动,贴身近前,武器在左右手上来回交换。
这……
这分明是宋灏从刀剑龙蛇手下学来的三剑!
白霜序冷笑,笑这郭澜简直疯魔,论起内外功法,宋灏这个半吊子根本比不上学成扶风拐的他,但他却放弃了江家的绝学,改用别派武功不说,且也只学三招,只学宋灏会的三招,这还能仅仅只归咎于好奇心么?
宋灏呆怔在原处,手中的刀剑差点拿不稳,眼底涌现几分委屈和失落。
江家绝学传男不传女,且外孙亦无资格继承,但江有梅却仗着嫁了个好夫家,愣是让族中点头,叫郭澜学全了扶风拐,如此不公平他亦从无怨怼和嫉妒,可如今连江萍踪教授他的防身之术他也要来抢,极是心酸。
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杀手被逼无路,恰见这小公子心不在焉,立刻返身,想挟持他突围。火石电光之间,白霜序来不及示警,抬腿一踹,将宋灏手里的剑踢飞,闪身接过,回首一剑。
短匕脱手,穿过气劲余力震落的满树红花。
白霜序挑眉,向着宋灏,大声说:“他没你使得好!”
“啊?”
“这套功夫讲究灵动有余,力太足气太盛,不仅发挥不出精髓,还显得人——”白霜序微微一顿,余光瞥向郭澜,“小气!”
“给我闭上你的狗嘴!”
郭澜气急败坏,一把将那杀手推开,持拐向白霜序劈来,这一招乃化用刀法“龙吟匣光”。
白霜序斜飞两眼,折身灵巧避让,同时将手中宝剑踢还入宋灏的皮鞘之中,转手拔出他挎在另一边的钢刀,几个连旋一顶,将郭澜冲得连退四步,这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杀手看了看郭澜,又看了看白霜序,最后将目光落在捂着手伤的宋灏身上,一口白牙咧开,露出杀人目光:“还说你俩不认识,武功分明同出一宗!”
他慢慢将手探入袖中,宋灏已见识过那威猛的暗器,立时想声援还欲发起冲锋的郭澜,哪知市亭的官吏和孟大少爷的人马纷纷出动,对方立时一招假动作脱身,转换对象,发狠扭住站位最近的宋灏,两人一头撞进货栈之中。
货栈一层半数为马厩,堆放草料,另一半则码放着几只不易受潮的大箱。二楼有房舍,亦有仓库,可住人,亦可就近存货。但此地偏僻,屋中只几个看守,刚喝过热酒暖身,正有些微醺,便叫夺门之人一刀割喉。
尸体从栈梯上滚下来,将白霜序和郭澜阻住,白霜序毫不客气踩了郭澜一脚,借力翻上二楼,将杀手拦截,手中刀势变换,三刀将人劈落。
地板凹陷,砸出个窟窿。
两人陷落,被除武器,赤手空拳的宋灏立刻翻身,将杀手压住,连挥两拳,一拳打在左脸,一拳打在心口。
杀手酸水直吐,来不及捡拾宋灏的剑,可叹他袖中还藏着一柄蝉翼刃,刃长不过一指,但胜在吹毛断发,贴着掌心一转,割向宋灏的右颈,只要一刺,立时便会血流如注。
郭澜放弃上楼追逐,他目光一转,扑身将宋灏撞开,抱住他从马厩的干草堆上碾过去。
锋利的刀刃带破衣袖,杀手落空,听见外间如麻的脚步声,面部狰狞向着郭澜背部扑刺:“果然是官府的设计!”
宋灏抓起干草一甩。
趁其被扰乱的瞬息,郭澜用完好的腿将宋灏踢开,自己半跪在地,手中扶风拐舞动霍霍,将人摔打出门。
“不好!”
郭澜下手没分寸,只管打,不管后果,推人出门,只要人没死,可不就是顺水推舟助其逃跑。
宋灏忍着胸口那一脚的疼痛,爬起身踉跄去追,同时呼唤白霜序。
郭澜却将他揪扯住,脸色不对:“玉如意呢?玉如意在哪里?”
刚才打斗如此激烈,若是身带宝玉,早就碎成了渣子落满地,他心思全在胜负上,全然无视杀手的话,只一心觉得巷道重逢时,亦或者宋灏被劫持时,已然先行从那人手中取得玉如意。
“什么玉如意!你他娘到现在还在管玉如意?”
宋灏难得发火,起掌推他。
郭澜当头一懵,没想到这个从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优柔寡断的小子,不仅急中爆了粗口,居然敢冲他嘶吼。
就是这片刻迟顿,那柄蝉翼刀又贴颈削了过来。
是真正的刺客手法。
杀手没走,竟蛰伏在板车之下,居然还想带走一个,这次,他放弃了让他两度折戟的宋灏,转而攻击易怒的郭澜。
宋灏被刀光扫眼,急忙伸手去拉。
“表哥,小心!”
郭澜迅速反应过来,只需一记踹燕,便可躲过,但他的站位,恰好跛瘸的左脚在前,使不上劲。情急之下,本就不会几招的宋灏只能抢身将他压倒,自己则暴露在后方的弩机之下——杀手迅速收刀,方才他潜行的时候,同时组装腰间挂着的短弩。
弩机这样的武器,高手过招十分鸡肋,因而民间流传较少,白霜序就着扶手一撑,跃下二楼时望见,总觉得像是军中制式。
一个占山为王的匪徒,怎么会有这样的宝贝?
疑问越来越多,可眼下却没有功夫细想,杀手已经注意到他的落刀,扣动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货栈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邋遢的乞丐捧着碗白馒头走了进来,似乎想要找块地方歇息,甚至不忘背身去阖上大门。
落地的声响惊动他,迎面撞上退至门边的杀手。
弩箭空放,宋灏趁机脱身。
“你找死!”
杀手踹了乞丐一脚,扳动弩机,白霜序落地,将那乞儿接住,扔向一边。但那老哥像是怕极了这等场面,扳住白霜序的腰死死不放,身子骨直打哆嗦。
白霜序只能喊:“宋灏,把他拉开!”
转而一抬头,却发现先前那种威力刚猛的暗器呼啸而来,如果他趁势越过杂货冲上去,必然要全数吃下。
白霜序看了一眼那乞丐,自己倒是阴差阳错被他所救。
必杀不成,杀手冲出大门,不再鏖战,迅速往人堆中潜藏。白霜序欲要追出门去,却被那乞儿的怪叫拉住:“这边。”
他指着货栈东北方的一道夹墙,那里有一只通风窗口。
白霜序侧身撞出去,如果没记错,这后面是一条死巷,若是把人堵在其中,还有机会问话。但他不想让里头两个家伙再捣乱,此外,他还有些别的手段和功夫不便人前使用,毕竟郭澜不比宋灏,长在地偏物薄的宛温,等他冷静下来,若是认出来必定要惹麻烦。
于是,他向后吼住赶来帮忙的宋灏:“看好那个疯子!”
郭澜爬起身,惊怒的发现“疯子”说得是自己,两手攥拳,气得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宋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指着他断裂的袖子:“你,没事……”
“管好你自己。”郭澜瞪了他一眼,拄着扶风拐要走。
手臂带血,但伤口已经凝合,宋灏忽然一把按住,抽气两声,向他开口:“有没有金疮药?”
郭澜的动作果然慢下来,几番纠结,还是低头寻找。
宋灏悄悄凑过去,剑柄一转,往他脑袋上敲。
“宋灏,你敢……”郭澜眼前一黑,短暂眩晕,宋灏扶他到墙角下,起身就跑,出门前甚至不忘用脚把门带上。
白霜序追出去,千算万算没算到,穷巷里扔着几只烂笸箩,杀手踮脚翻墙而过,冲向另一条横街。两人一追一赶,直扑向贯通商市的杨柳渠,渠侧的暗缝中藏着一只轻舟,杀手跳入舟子,反手斩断绳索,一路向商市中心漂流。
这水渠一直流向南门,据说最终会接入舞阳河,若是叫他破坏掉水门,便可逃出生天。
白霜序明白此人有备而来,也明白他的手段基本用尽。
有规划,有预谋。准备如此妥当,一开始不恋战,但认定他们与官府有关后,拼命也要杀人,绝不是一般的贼人。
宋灏追上来,前方横桥分路,想要先行报官。
白霜序按捺下心中的惊疑,不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别急!”
两人沿岸追逐,路上的江湖人纷纷驻足观望,有热心肠的嚷着跟着要帮忙,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喊一声“玉如意”,还有人则保守起见,并没有一拍脑袋加入。
短时间甩不脱身后的尾巴,又没那工夫停下解释,白霜序只来得及向身边的人叮嘱:“少爷,一会不论发生什么,优先保护自己!那人在染坊换过衣服,说明需要伪装。伪装要么是为进攻,要么是被追击想金蝉脱壳,你还记得我们入城时的情景吧,有进无出,守卫严密如此,只怕城中暗流涌动。”
“你是说这个人本身就被官府通缉?”
“不准确,”白霜序反问,“你可曾在告示牌上见过画像张贴?”
画像不曾见,倒是依稀记得有几张寿字剪纸,夹杂在岁朝福字与灯笼中,当时他还在心里感叹,孟放真是深得民心。
宋灏问道:“难道是没有声张?”
白霜序单手一撑,翻过沿岸的摊棚,从苫布上滑了出去,回身接应时才道:“你可知这位孟郡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宋灏怔怔,像是没反应过来。
这话只是提点,并不需说透,更不用他白霜序来解释,从前的少教主因为与孟部族长孟不秋私交甚笃,对孟放略知一二,但如今的身份却是不合适,他只能引导宋灏来说:“你还记得那掌柜说的捉贼吧?没准就是方才那人,他慌不择路逃入商市,借助地形掩护躲藏,可是这一场坊间迷藏的游戏,引来无数江湖人,他不明所以,只能出来查看,偏巧遇上了你我。”
宋灏茫然,着急地说:“那不是更应该报官?”
白霜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在货栈的时候他说这是官府的设计,这和孟府有关?”宋灏恍然大悟,张着嘴巴,微微吃惊,“你是说……”
“这坊市之内,真的有玉如意么?”
路边有个编箩筐的,石墩旁靠着一排竹篾,白霜序伸手一揽,如箭雨掷向木舟,杀手来回躲避,舟子失衡,左右摇摆,速度渐渐慢下来。
宋灏刹了一脚,回头给那摊主扔了两枚钱。
“樨哥!”
“嗯?”
宋灏憋了半晌,憋出一句:“难不成孟府要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