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计划 第1章 高塔与藤蔓（一）

公元3009年，帝都，晚高峰。

私人飞行器在空轨堵成缆车，往下看，数层高速跑道上塞满同样动弹不得的无人驾驶汽车，只有市属磁悬浮摆渡还在艰难运行，让这所超级大都市没有彻底瘫痪。

一个穿着帽衫的男孩出了便利店，插着兜，独自拐进黑暗的霉湿小路。

阴雨顺着房檐一层层落下，最后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他将帽子拉低了些，眼前是已经被定好位置的电子地图。

然而下一秒，地图却突然泛起雪花，整个智脑显示出大大的“崩溃”图标。

“喂，小子，钱，”几个醉醺醺的混混用脉冲/枪抵住男孩后脑，干扰了智脑运行，“麻利儿点的，不然下次这枪是不是只打智脑，爷可就说不准了。”

男生“啧”了一声，显然被坏了心情。

“嘿！你这小屁孩还挺横？！”为首的莫西干破口大骂，另几个人很快熟练地黑进男孩智脑账户，只差最后几位密码。

“密码！”莫西干瞪着眼珠道。

男生半闭着眼睛，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他的人生还真是可笑，连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都不能平静度过。

莫西干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妈的！敢跟老子装聋作哑？！密！码！”

“......四个4。”男孩的声音有些沙哑，毕竟他还在变声。

“真他妈够衰的，”莫西干甩开他，一张小干脸拧作一团，“什么破密码......算了算了，我管你呢！老子有钱就行......我......我擦？！”

“老大！这小子账户一分钱都没有！”其中一个小弟大叫，“妈的！遇见穷光蛋了！”

“穷个屁！老子刚刚还看他从便利店出来呢！”莫西干暴怒，“好你个臭小子，敢忽悠老子？啊？！”

谁知听见这话，男孩竟诡异地勾了下唇。

“最后的钱，都在这，”他晃着袋子，黑色的眼底没有一丝光茫，“想要就拿走，反正我也用不着。”

那是一兜子猫粮和狗粮。

“你......”莫西干这会儿也逐渐反应了过来，把身上最后的钱花掉，大晚上独自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废弃工厂，连买的东西都不是给自己用的，除了那唯一一种可能，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大概是以为对方还不能理解，男孩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个圆形手环，放在手心展示给莫西干看。

“懂了？”他平静地看着莫西干，明明个子还没开始窜起来，却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既然懂了，就给我滚。”

“作为全球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我们不光追求物质生活，更注重每一位居民的心理健康。”

“自2999年以来，由政府成立的特殊机构：‘自杀拯救联盟’已拯救近百万条生命。首席设计师庞·罗曼先生也因此获得3005年诺贝尔和/平奖。”

“现在，我们依旧呼吁更多年轻人加入联盟，加入灯塔计划，为这划时代性的伟大项目，贡献最新鲜的血液。”

“在此再次提醒大家，请时刻关注心理测评，一旦有自杀倾向，立即咨询相关机构......”

“下面是一则X公司广告：最新心理测评手环，DT2699，仅售699元......”

断断续续的广播声响彻城市每个角落，几个混混哑口无言，到最后只能重重叹了口气，灰溜溜离开。

“灯塔......计划。”男孩轻嗤，不过是政府为了掩人耳目想出的噱头罢了，扯什么拯救。

没有人会拯救他，他想，如果真有什么狗屁联盟，那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天边响起惊雷，雨点瞬间猛烈数倍，男孩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几近病态地享受这种湿冷坠重的感觉。

像是溺水之人，毫无任何希望。

谁知下一瞬，雨却突然停了。

一名男子正撑着伞，站在距离他不足两步的地方，笑眯眯地弯起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

“不冷吗？”他听见男人温柔地问。

“太冷的话，就一起回家吧。”

路边淡淡的暖光照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知道他已经来了多久。

但在男孩眼里，男人就像是上天派来的神。

******

十三年后，自杀拯救联盟S区三层，01小队活动室。

“老大，”蒋大海点头哈腰道，“新人已经安排好了，住宿就在我和秉文的宿舍，这几天，我会仔细带他了解咱联盟。”

联盟内，身着黄黑制服的联盟成员们或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或坐在长椅休息讨论，人工照明装置自动调成午后，光线适中，温度宜人，若不去管基地窗外无尽的黑暗，还真是一幅好风景。

易秋宁将视线从活动室的落地窗移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纸张，眼眸低垂。

“老，老大......”蒋大海被这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没有，”男人反复摸索纸上的那三个字，看都不看蒋大海一眼，“出去吧。”

“哎！得嘞！”蒋胖子忙不迭退离。

纪唯安......易秋宁靠在沙发上，一下下揉着眉心。

男人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是真的“十年前”的模样，连年龄都没有变过。

唯一变了的是，他不记得他了。

[联盟成员信息表]

姓名：纪唯安

编号：01001

性别：男

年龄：31岁

易秋宁烦躁地将信息表揉成一团，气到极致突然又很想发笑。

这算什么？

上天到底有多恨他，让他痛不欲生了整整十年后，又让那人“死而复生”，以当年的姿态重新站在他面前？

最讽刺的是，他那只当了他一个月时间不到的队长，联盟第一大佬纪唯安，竟转眼间，成了他一无所知的小队员。

“呵，队长......”

易秋宁闭上眼睛，思绪逐渐飘远。

那是十年前，他刚加入联盟的时候。

“欢迎加入自杀拯救联盟，我叫纪唯安，01小队队长，也是你未来的队长。”

迎新厅内，传送舱门缓缓打开，易秋宁刚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同样的灰蓝色眼睛，同样的温文尔雅，就连拇指上的戒指都和他在外面见到的一模一样。

“你......”易秋宁觉得自己的喉中像是被堵了什么，半响说不出话来。

从那次事件起，已经有三年了。

这期间他无数次寻找过那个大哥哥，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找不到有关那人的任何信息。

像是上天故意和他作对似的，慢慢的，他逐渐记不清对方的面容，声音，最后到姓名。

唯一记住的，只有那双眼睛，还有灯塔图案的戒指。

“怎么了？”纪唯安似乎感觉有点好笑，“001145，易秋宁，18岁，对吗？”

“对。”易秋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仓促地避开男人的目光，心如擂鼓。

“不用这么紧张。”纪唯安笑着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尽管对方比他还要高出不少，“今天我没有工作，大概和你介绍一下联盟背景吧。”

二人说着，便来到位于R区的咖啡厅。

“咱们的任务就是通过‘舱’，来到‘中间世界’，也可以说是某种，游戏？如果你更喜欢这样理解的话。”纪唯安道。

“世界按星级划分为一至六星，每次入舱人数为二到七人。通关方式是攻略NPC，刷好感度以获得相应道具推动剧情，最后完成boss的愿望，打消其自杀意图。”

“......游戏？”易秋宁微微蹙眉，“NPC？还有boss？”

“正是这样，”纪唯安体贴地帮男生调好咖啡，推到他的面前，“是不是听上去很天方夜谭？”

“......为什么要这样，”易秋宁双手握着咖啡杯，明明是夏天，却觉得浑身冰冷，“我之前听说，你们会渗入到受助者的生活，潜移默化改变他们，所以那些都是假的？”

“你从哪里听说的？”纪唯安疑惑地看着他，“外面不知道我们联盟的工作形式。”

“我......”

“那些确实是假的，”纪唯安不再逼问他，耐心解释道，“中间世界是为了保密协议，因为我们不能和服务对象相见，所以无论是boss，还是我们，都不会知道对方真正的容貌和姓名。”

原来是这样。

易秋宁低垂着眼眸，默默点头。

“那咱们现在继续说，对于中间世界，并没有固定的背景，但总归是和世界主题，也就是boss有关。至于具体是谁产生的......我们目前都普遍默认，是系统自动匹配的。”

“至于具体联盟的介绍，有一本手册在你床铺的显示器里，有时间可以看看。”

......

之后发生了什么，易秋宁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天他全程浑浑噩噩。

他以为他是幸运的，因为他顺利加入了联盟，而只要加入联盟，他便有机会去找出之前的那个大哥哥。

结果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他的队长，正是他苦苦寻找三年的人。

原来他叫做纪唯安，原来真正的他也是这样耀眼。

但是对方已经把他忘了，事实上，对方压根不可能记住他，他只是无数个被拯救过的“boss”之一罢了。

不过没关系，他想，只要能找到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就这样在联盟开启了他的新生活。

这期间，纪唯安要带领其他小队成员入舱，与他这个新人几乎没有交集。

他也进过一次舱，二星级的难度，和其他二梯队成员，纪唯安自然不在其内。

于是他便疯了似的努力，甚至提出要加入第一梯队。

后来，他确实成功了，在短短半个月后，顺利挤下一名老队员。

然后他便如愿以偿和纪唯安肩并肩战斗，但他从未料到，那却是他噩梦的开始。

那次的任务是拯救被祭司关在高塔顶层的公主，闯关形式是攻塔，一共有七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支线任务。

最后尽管时间有限，他们还是顺利攻塔，完成任务，只不过很是冒险。

在中间世界死去，会被系统直接遣送回基地，不代表真正死亡，但肉/体的疼痛不可避免。

而偏偏那次的通关方式，是要“勇士”献出性命，以交换boss性命。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纪唯安亲手刺进自己的胸膛，来换取最终的胜利，连去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他那时异常愤怒，游戏刚一结束便把男人堵在A区厂房，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但纪唯安只是哄小孩似的对他笑，说他小题大做，后来被易秋宁磨得不行，才不情愿地许诺他再也不会这样。

“但是秋宁，”纪唯安话锋一转，“有的时候，死了不代表死了，而活着，也不代表活着。”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着我吗？”

“你为什么要死？”

“......每个人都会死，我比你大了那么多，肯定要比你先死啊。”

“......”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成为队长，”男人继续道，“然后要忘了我。”

“为什么？”

“因为秋宁很适合当队长，况且......记忆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如果一个人记得其他人都不记得的事情，就会很痛苦。”男人转过身来，灰蓝色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暗淡无光。

“你能做到吗？”

易秋宁猛地惊醒。

冷汗将他的制服打湿一片，易秋宁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从噩梦抽离出来。

纪唯安终究是食言了。

那次入舱结束后没过几天，一声枪响便打破了基地长久以来的平静，也击碎了易秋宁年轻的心。

从此以后，整个联盟再无“纪唯安”这个人，没有任何人记着他，他也没能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活动室内，易秋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

水珠顺着他结实颀长的脖颈流下，沾湿了他的制服。

易秋宁松了下衣领，最终还是没忍住，又重新拿回那个纸团，轻轻将其扶平。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男人低声自言自语，良久后，像是放弃似的，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发现，其实当时的纪唯安就已经预料到他的结局了，那段话，只不过是他留给自己的预告。

只是可惜，这么多年来，他只做到了前一件事，却永远做不到后面那件。

稍微改动一下，有些设定放在前面比较头大，最近打算修修。

之前读过的读者们不用着急，不会影响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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