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王座从红巫开始 第29章 新生红巫（四）

安娜扶在栏杆上的手猛地握紧。

她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太明显的态度，像个单纯好奇的听众，引导问：“断绝？”

得到回应的男孩显然很高兴，他热情又拘谨地分享：“对的，您知道的，一开始先是宴会里的袭击，国王、王子都死在里面，没多久王后也死了，只剩下公主。现在公主也没啦，听说死在了森林，死在野兽口中，王室血统可不就断绝了。”

“王后的弟弟当上了首相，前首相一家却在公主死讯那日夜里跑出了城，再也没回去。他们都在说……那位新首相想要和教皇国宣战。”

安娜第一次发现扬起嘴角是这么困难。

“真是这样么？”她表现出不相信。

“应该是的吧。”男孩说，“他们都这样说呢！时间过了好久，也没有第二种说法出来。据说，洛里里尼的人还打算让新首相当国王呢。”

安娜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身旁船工随意敷衍几句，然后就好似对话题不感兴趣般，婉拒对方帮助，杵着拐杖一步一步直接告别离开。

等回到房间，门在身后合上，那根拐杖被她用力扔出，砸在墙壁上发出嘭的巨响。

船舱内陆陆续续有旅客行走交谈的声音，被一门相隔，变成朦朦胧胧的杂音。这样的声音令安娜难以忍受，她捂住耳朵，背靠门板瘫坐在地上，小腿因为不合适的坐姿被压得发疼，但她不在意。

胸膛剧烈起伏，某种恨意，某种恼意，某种说不上来的愧疚感紧紧攥住心脏，就连呼吸都让她疼得发颤。

“殿下。”言语梗在喉咙，安娜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变得泪眼朦胧。

这大概是遭遇这么多以来，她的第一次哭泣。

安娜蜷缩在地上很久很久，虽然知道放声大哭也不会引起麻烦，但仍然死死咬牙，将哭泣压抑成小小的喘息。女孩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内时而响起，像一只藏匿灌丛的受伤小兽舔舐血流不止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重新抬起头。

她面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木柜，扯着墙上固定用的麻绳，拽起伤腿慢慢挪到床边。安娜的手在床榻的被褥里翻找，很快就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把餐刀。

朱莉和尼赫迈亚很谨慎，每次离开都会进行清点，带走同样数量的餐具。所以这把餐刀是安娜使了点小计谋，从厨房里拿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用到这把餐刀，但直觉令她深信武器有备无患。

现在，到用它的时候了。

安娜盯着餐刀圆润的刀身，手指在边缘蹭了一下。

没有出血，不算太锋利。

于是她又在屋内翻找，瓷器和重物很少会在船上的卧室里摆放，因为风浪来临时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给人当头一击。最后，安娜仅找出一件皮革制成的残破衣服，有好过没有，她将餐刀握在手里，食指抵住刀身在皮革上缓慢而用力地下拉，反复的刮蹭同样能实现目的，看着边缘逐渐变得锋利，安娜停止了抛光。

金属隐约反射出持刀人的面容。

漆黑的发，蓝绿色的眼睛，至于笑容，离开殿下后她有多久没放松地笑过了？

以前，艾丽娅总说她是温柔的，安娜不以为然。

她认为她比殿下更了解自身，殿下说她温柔，也许是因为她在对方面前总是会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公主的活泼调皮也会把她带动，两人一起闹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但在其他时候，安娜清楚，自己冷漠多于温和，她其实不擅长和人交际，该如何说出恰当的话会让她伤透脑筋，旁人的态度又那么难以捉摸，交际让人疲乏。

比起成为人群焦点，她更喜欢沉默观察。

所以她总是能注意到公主，世间上所有的美好似乎都集中在对方身上。对方被人们宠爱但不骄纵，活泼天真，娇憨可爱，心思却又缜密，能注意到很多旁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在事后体贴询问。她和她不一样，她是她艳羡的那种人。

安娜想着。

她陪伴她长大，见证对方所有。

她们是如此亲密无间，安娜原以为只有结婚才会让第三个人插足在她们之间，但……

刀身先是横在手腕，犹豫片刻后，又改为横在喉咙。

必须要果断，否则就是无尽的痛苦。

安娜以为自己的手会颤抖，可事到临头，它却稳得纹丝不动。

没有更多的想法了。

所有的隐忍、克制都是为了和殿下重逢，若是她不在了，又何必苦苦挣扎于世？

她闭起眼，没有犹豫，将锋利的刀身送入喉中——

血涌出来。

血液渗入指缝间，爬过手腕，浸到衣衫里。握住餐刀的手多了些湿滑的触感，她抓紧手中武器，又往深处送进去。

喉咙里冒出了更多的血，咕噜，咕噜，安娜疼得全身发颤。

神说死后会有死人的国度，她与公主死后还能相见吗？她会等她吗？

嘭的一声巨响！

门突然被一阵蛮力撞开，光线大片涌入，刺得安娜眯起眼睛去看。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眼前景象也朦朦胧胧，安娜只依稀看见似乎一群人站在门口，有人紧皱眉头朝她走来，漆黑的身影被光线勾勒出一圈白光。

安娜不在意，闭起眼。

就在这时，某种虚幻飘忽的声音响了起来。

“……”

很轻微。

安娜的心忽地一紧，她集中精神去听。

那个声音大了一点。

“……安。”

她有点怀疑，但更坚信自己的判断。这道声音她绝不会认错，即便只剩一个音节，她也绝对能听出来！

“听、得见吗？”

声音又大了一点，更加清晰。

“听得见我吗？……快醒醒。”

它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某种奇迹。

那个声音对她喊道：“安娜，快醒醒！”

——是殿下的声音。

……

尤利塞斯和霍华德都能听见阁楼内的动静。

她们想去，但又不敢打扰。

尤利塞斯刚刚试探性地敲门，没有回应，她尝试拧动把手可才打开一条缝隙，某种力量就猛地将门拍合，然后殿下冷静而淡然的声音响起：

“没事。”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事情好坏。

于是两具长身体的骷髅只好缩在阁楼下的台阶处，时不时抬头张望，看着可怜巴巴。

艾丽娅丢开匕首，手心的伤口还在淌血，她没有理会，全身心地沉浸在失望当中。

虽然在仪式开始前就有所了解，可当失败接踵而来后，艾丽娅还是……难掩哀伤。

魂灵沟通的秘法实际上成功了，从结果上看却是失败的。母亲、父亲、兄长，她们的灵魂好似从不存在于世，无论艾丽娅怎么尝试都没办法打捞到半点亲人的魂灵。

也许是间隔时间太长，也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个结果毫无疑问的表示：她们永远离开了。

我在世上真真正正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艾丽娅攥紧手心，伤口血流不止，一点一滴淌落地面。疼痛令她本能地抽气，艾丽娅正需要这样的疼痛来保持冷静。

红发的女孩垂首站立，浅灰绿的眼眸瞳孔深黑，她的表情看不出再多的端倪，平静异常。

过了一会儿，艾丽娅重新动作起来。

她没有改变阵法，念诵起相同的咒文把仪式再次运作。

声音镇静而平稳，任谁都想象不出来她心中的纠结。

银盘中的“相思子”又开始摇晃。

烛火好似被什么撩动，簌簌抖动，在墙面投下迅速变换的阴影。火光几乎要在这样的抖动里熄灭，但很快，一切异常忽然又都停止，蜡烛继续明亮地燃烧起来。

这个结果……

和先前几次都不同，仪式失败了。

她这次唤的是安娜的名，既然失败，就说明生人未亡，魂灵不可沟通。

艾丽娅沉默片刻，用颤抖的手改变了阵法布局，只是几个关键材料的更替，就能将难度极高的魂灵沟通仪式改为简易的侍奉祭坛。

根据羊皮书内的记载，这种侍奉祭坛一开始用于对神明的供奉，但旧日的人们发现当自己用这祭坛朝他人供奉时，他人也能收到感应，无论双方身处何地。于是经过改造，这种祭坛被改造为可以将两者意识相连的存在，进而在旧日中充当远距离的沟通方式。

理论上，只要存在指向准确，就能联络到世上尚且活着的任何人。

艾丽娅这次不需要滴入自己的血，她闭上眼，回忆起和安娜相处的点滴。

她的样貌，她的音色，她拥抱自己的温度，对自己行为无可奈何的叹气，又会在事后任劳任怨收拾时勾起的嘴角……

体内的力量被仪式调动，涌入祭坛。她成功了。

艾丽娅的思绪突然变得空灵，她好像变得格外轻，自身某个部分不受控制地从身体里抽离，往上升，往上飘。

海水的潮腥气味出现四周，艾丽娅感觉自己“看”见了一间狭窄的舱室，脚下开始出现轻微的摇晃，“她”手上有一把刀，“她”手上全是鲜血……焦急的心一下提起，正当艾丽娅想要“看”得更仔细点时——

某种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笼罩而来。

眼前忽地一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察觉到自己意识被安娜某种能力下意识地隔绝，艾丽娅再也按耐不住。

她拼了命地喊起来，想要把话语传达出去。

“安娜，别睡。快醒醒，快醒醒——”

不要。

千万不要。

她承受不住更多的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