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凌默果然又发烧了。
这次感冒来势汹汹,再次把他击倒。他只能把自己尽可能地窝在被子里,努力抵御寒意。
艰难吃完药,他的脑子昏昏沉沉,眼前时不时浮现出他的小鸟的影子。他轻声呼唤,却只能看见飞鸟渐行渐远,得不到任何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眼前的雪白化成魂骸狰狞的面容,不断重复着令他恐惧的那句话。
“不要过来......”
他不断挣扎着,窒息感近乎将他摧毁。他徒劳地乱抓,终于抓到一个比他更冰凉的东西,不由地贴了上去。
宫溯宁沉默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搂住的手臂,内心挣扎不休。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回头路,因此他试图用理智衡量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但事实证明,他不擅长思考,也不擅长遏制自己的冲动。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对自己说。
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手指轻轻点上凌默的额头,把那紧皱的眉心揉开,而后俯下身,撩了撩那人被冷汗粘湿的额发。
凌默厌恶鲜血的气息,尤其是在病中。因此他选择另一种更温和的方式。
他慢慢靠近凌默的脸颊,两股急促的呼吸交缠,直至其中一方突然屏住呼吸,而另一方则迷茫地睁开眼。
“我的小鸟......”凌默涣散着眼眸,“你在干什......唔......”
宫溯宁在做这一切之前已经仔仔细细地刷过牙,反反复复漱口,直到口腔都快被水流磨破皮。因此,面对某人的诘问,他只是轻飘飘地回答一句“治病”,便继续投入他那伟大的治疗过程中。
凌默的嘴唇有些干,应该是发烧的缘故,内里却很柔软。他像是被某只鸟类的越矩行为震撼到,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由对方在自己的口腔内肆意探索,将那些有治病功效的液体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传递到自己嘴里。
可能是烧迷糊了,竟然出现了这样诡异的幻觉。凌默木然地想着,却悲哀地发现这好像是真的。
他的脑子的确随着这漫长的治疗过程在逐渐变清醒,但他宁愿自己直接原地昏迷。
他只能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宫溯宁进行他那诡异的治疗,直到对方终于起身,捏着他的下巴仔细观察。
“效果不错。”宫溯宁满意地下了定义。
凌默吞了吞口水,没觉得恶心,只觉得离谱:“你......经常这样给人治疗?”
“不,你是唯一一个。”宫溯宁认真地摇摇头,牵起凌默的手,试探温度,“之前本来是想把血溶到药里给你喝,但你的反应很大......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抱歉。”
凌默摸不清这是否是一种试探。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另一个男人强吻......虽然起因和结局看上去都很正常,但这个过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震撼。
尤其是另一位当事人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脑袋枕在他的手上,毛绒绒的耳羽在他手边晃悠,像是一种赤.裸.裸的勾.引。
“凌默。”宫溯宁轻唤一声,“快点好起来吧。”
凌默愣了一下:“借你吉言。”
此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治疗。
凌默也很快重返前线,只是比之前更加沉默,时常一人坐在边境线边缘,望着被浓雾封锁的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离别之日比预想中来的晚了些,但最终还是来了。
黄昏的源头被锁定在边境线外的一处荒原。不死鸟拒绝了所有来自人类的帮助,因为这趟旅途注定超出人类的极限。
临行前,凌渊承诺,一定会给不死鸟们举办一场真正的庆功宴。
“待一切尘埃落定,还请各位赏光。”
他的余光瞥见自己的弟弟异常乖顺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顿时欣慰。
宫溯宁是这支不死鸟小队的主攻手。他收拾好必要的武器,朝一旁若有所思的凌默走去。
“我要走了。”他说。
凌默抬起头,眼神中并无异样:“好,祝你一路顺风。”
宫溯宁眨眨眼:“但我还是会回来参加庆功宴的。”
凌默没有立即回答。几个呼吸过后,他才慢慢说:“......好。”
“你这是不希望我回来?”
“我希望你能平安。”凌默强调。
宫溯宁看着凌默。几年时间并没有在对方的脸色留下太多痕迹,只让眼前这个人的心境沉淀。他有时在思考中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事到如今,他愈发看不透这人的想法。
但他不会辜负凌默的期许。
随着最后一击落下,命运之树开始结算最终分数时,他拿着弓箭轻盈落地,听见同行人的感慨。
“这次的击杀好顺利,竟然没有反扑环节。”
“可能是祂的力量开始消弭了......希望祂能得偿所愿。”
宫溯宁划掉结算界面,第一次感觉时间不够用。
“这个世界的黄昏是彻底结束了吧?”他询问道。
另一位较为资深的不死鸟点点头:“是的,都已经开始结算了,接下来就是灾后重建和扩张阶段......不过这些都跟我们没关系。”
有些梦幻,却又是事实。宫溯宁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在庆功宴上,他一定要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端起酒杯,在人群中寻找他想见的那个人。他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端起一盘甜点便走出了宴会大厅,赶紧跟了上去。
阳台的风有些大,但的确是一个相对安静、不易被人打扰的场所。他习惯性地观察四周,看见靠墙的地方有个布艺小沙发。
宫溯宁跨越门扉时顺手拉上了门,而后看见凌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靠外围的椅子上,身前的小桌上放着几个空碟子和只剩一半的甜点。
凌默本人则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见有人来,只轻轻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把杯子放下,从椅子的另一侧掏出一大瓶红酒,懒洋洋地朝宫溯宁招招手:“过来。”
他甫一出声,宫溯宁就明白他已经有些醉了。醉酒后的凌默声音有些软,带着说不清的粘腻,整体听上去却非常清晰。
宫溯宁顺从地走过去坐下:“你还欠我一杯酒。”
凌默微微歪头,似乎在认真回忆什么,而后笑了笑:“原来那是你啊。”
他勾勾手,把宫溯宁的酒杯拿过来,仰头喝下里面最后一点,随后用自己的酒倒满:“这是我之前偷偷藏起来的酒,只给我们俩喝。”
他把倒满就推过去,淡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夜风并不能缓解他的燥热,于是他把礼服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
“黄昏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吗?”宫溯宁问。
凌默看向栏杆外,似乎陷入思考。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勾勾嘴角:“黄昏真的结束了吗?”
宫溯宁很想告诉他,此时此刻结算的巨额积分正躺在他的积分栏里,此事无法作假。
但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语言,凌默就避开了这个话题:“我的话......如果有机会,还是继续回去读书吧。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你如今,已经不需要学历来证明自己了。”
“这不是什么证明......只是遗憾。”
凌默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脸,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宫溯宁一激灵,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我......”
“你明天就要走了,之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凌默垂下眼,突然站起身,把桌上的易碎品都挪到了地面上。
“你......呃......”
宫溯宁眼睁睁地看着凌默迈步,而后,领口处传来一道不容违抗的力量。他踉跄一下,被凌默勾着领口拖拽到小沙发边缘,又被推倒在那个沙发上。
“宫溯宁。”凌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依旧没有离开他的领口,“你想跟我做.爱吗?”
宫溯宁觉得自己才是醉了的那个。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这张被阴影隐没的脸,突然想起自己的使命:“凌默,我......”
我爱你。
但他终究没能说出口。凌默一把捂住他的嘴,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那就做吧。”他说,“今晚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不会再见面,你也还是一只自由的鸟。”
宫溯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自由落体。原本躁动的心被泼了凉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凌默这是什么意思?他一直都知道吗?自己现在是被拒绝了吗?
还没等他盘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嘴上的桎梏就消失了。那只手拍拍他的脸,力道像轻柔的抚摸。
“去里面。”凌默说。
当他被推倒在床上时,宫溯宁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能拒绝对方。他能感觉到凌默的情绪很不对劲,这种情绪让原本纯粹的欢愉也变得痛苦。整个过程他无法说任何话,因为一旦他想开口,无论发出怎样的音调,凌默都会死死捂住他的嘴。
“不要说......”
但这样能骗过谁呢?宫溯宁第一次对不死鸟的习俗产生了怀疑。这个计策无疑是有效的,即便到最后,两人都精疲力竭,他依旧没能成功说出那句话。
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坚持。
他把凌默安顿在温暖的被窝里,把枕头垫成对方最有安全感的形状。他在床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收到同伴的催促。
就这样吧。他在凌默的额上落下最后一个吻,转身离开了。
*
接下来几年,宫溯宁在无数世界里充当所谓的救世主。他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以遗忘那个已经脱离命运之树灾害的世界。
但他闲暇时还是忍不住思考,思考凌默此时会在干什么,有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继续学业。
他也碰到过很多闪闪发光的人类。他试图让自己扩大交际圈,尝试去爱上另外的人,可惜失败了。
树灵也来过几次,但没有说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像任何一只失去爱人的不死鸟一样枯萎,尽管他不曾拥有过爱人,也不曾把不死鸟的誓言说出口。
“你可以适当回去看看。”不知是谁跟他提议。
是啊,他其实可以回去。他没能达成凌默的期待,他的灵魂被束缚在了那个世界。他应该回去。
所以他回去了。
他降落在一个校园,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正戴着眼睛,坐在一棵树下。风吹过那人的面颊,一切都随着他的到来被唤醒。
他看见凌默对他笑笑:“你还是回来了。”
宫溯宁走了几步,停在离凌默几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个实现愿望的人。
“你......看上去得偿所愿了。”
“嗯,你来的很巧,明天就是我的毕业典礼。”凌默推了推眼镜,“你要留下来吗?”
这个提议很有吸引力,加上凌默淡淡的笑容,很让人动心。
宫溯宁摇摇头:“不,我不能留下。”
凌默没有惊讶:“这样啊......也好,你要去拯救其他世界了吗?”
宫溯宁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里的一切。这是个和平、安稳的世界,没有黄昏,没有内乱。这是所有人向往的世界,一个理想的世界。
他睁开眼,已经有了答案。
“我要去救你。”宫溯宁说,“对不起,我不能留下来看你的毕业典礼了。”
他抬头望向天边的一角,声音渐冷:“这是一个虚假的结局。真相镌刻在我的灵魂与命运里。今芜,你太着急了。”
幻境破碎。校园时期的凌默随着这个虚幻的空间消散在他的眼前,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温暖的阳光消失,冷风呼呼地吹着。他站在鸦原的高塔上,俯视众生。
我还活着,但被困在工位[心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8章 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