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焓声微微张开嘴,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着被插在地上的铁皮机器人,闪着细碎火花的脖颈处呈现出暴力的撕裂痕迹。
百里行歌警惕地退后一步,站在了凌焓声身后,悄声问:“这是谁?”
凌焓声还没来得及回答,黑衣女人就“啧”了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我们家大毛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事?”凌焓声皱皱眉,“他当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无论是哪个时间的他。雒统帅,还请问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雒统帅了,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雒云鸢踢了踢枪尖,向他们俩的方向走过来,目光始终没有从百里行歌的脸上挪开:“抱歉,忘了跟这位小朋友自我介绍了。我是雒云鸢,如今我已从极昼军统帅之位卸任,是一介普通人。前来此地是因为这里是极昼军守护的禁地......唔,祭司大人,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既然你对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那你也清楚,站在这里的我并非大祭司。”凌焓声呼出一口气,“倒是你,鸢姐姐......你对我的称呼要比我的记忆中生分得多。”
雒云鸢终于把眼神从另一个人身上移开,玩味地打量着凌焓声:“我喜欢这个称呼,虽然它可能来自我还没经历的未来......不过,你确定这个辈分没问题?”
“各论各的,我的好姐姐。”凌焓声冲她眨眨眼。
雒云鸢轻笑,冲百里行歌扬扬下巴:“请问这位是......?”
“百里行歌。”
“南焕将军家里收养的孩子,脑子很好使,之后也会成为我的得力助手。”
两人同时回答。凌焓声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犯什么脾气。
雒云鸢点点头,称赞道:“很漂亮的孩子,我能把他带回极昼军吗?”
凌焓声想了想:“如果之后我回不去,可能确实得麻烦姐姐你帮忙......”
“我要跟您一起走。”百里行歌突然打断了他,“不要丢下我。”
凌焓声对着雒云鸢无奈地摊摊手:“你看,就是这样。他性格很犟,跟他说什么都不爱听。”
“没有不爱听......”
“他知道你跟宫溯宁的事吗?”雒云鸢突然问,“要不你还是解释清楚,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凌焓声忍不住笑了:“这能有什么误会?鸢姐姐,我知道他不会有那个意思。他只是缺乏一点安全感,就他目前在皇城的身份地位......你明白的。”
雒云鸢恍然大悟:“原来是偷跑出来的小朋友。”
“你们能不能别再聊我的事?”百里行歌忍不住了,“祭司大人不是要探寻真相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当事人在这里,我还着急什么?”
凌焓声歪歪头,冲雒云鸢笑了笑:“鸢姐姐,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刚刚转移话题这么久,但这件事无论多久都逃不掉呀?”
雒云鸢叹了口气,终于松口:“跟我来吧。”
*
宫溯宁第一次遇见那个叫凌默的人,是在一场宴会。
说来也很荒谬,在人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打拼时,这里的管理者竟还能组织一场如此盛大的聚会,仿佛是要让他们这些外来者了解这个世界过去的模样。
但这一切都如此可笑。宫溯宁坐在邀请方提供的车里,看着路边眼睛饿得发绿的小孩,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
“所有世界都是这样?”他问。
兄长也收回眼神,脸上是置身事外的微笑:“大部分吧,这是人类不可避免的劣根性。”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
“任务积分啊。”兄长理所当然地说,“帮助一个世界解决命运之树的危机,获得积分,就能在退休的时候找个安稳的世界,与爱人一起度过漫长的时光。当我们都不再对未来充满期待,命运变得毫无波澜,再用剩余的积分为自己选一个美丽的安睡地。这就是我们不死鸟的一生啊。”
“爱人吗?”
这个词对尚处于幼年期的宫溯宁来说还过于遥远。他想起临行前树灵告诉他的话,不以为然地笑笑。
“命运之树还告诉我,我的爱情之路会很刻骨铭心呢。”
“祂是这么说的吗?”兄长有些惊讶,“命运可不会说谎,你......真的要做好准备才行。”
“不就那么回事,能有多刻骨?我还是‘命运的宠儿’呢,这两种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宫溯宁耸耸肩,“你们把祂想的太复杂了,不过就是一台制作精密的机器,都能出现能量泄露这种问题,在预告命运时夸张一下也不是不可能。”
兄长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把祂想的太简单了。不过,想来我也说服不了你,且行且看吧。”
组织这场宴会的是一位名叫凌渊的人。他似乎是目前人类有生力量中职位最高的人,虽然宫溯宁一直无法理解这一点。他僵硬地坐在一旁,看着兄长和不同的人寒暄。
在场还有很多其他的不死鸟同类,他们都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
“......真是非常感谢各位的帮助!之后的深度合作事宜我会尽快与各小队队长分别沟通确认。”
背对着他的不死鸟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看见那个叫凌渊的人脸上露出无奈的微笑。
“......是这样的,您也明白我们的成员质量比较层次不齐,对待天外来客的态度也,呃,不太统一。我弟弟就是个刺头,他向来不太相信这些......您说见见他?他之前还在前线,我通知过他,不知他今晚会不会来。之后我会跟他说明情况,要是他不小心冒犯到您,我会教育他的。”
宫溯宁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的谈话。但当他听到那只不死鸟提出想见这位领导人的弟弟时,他第无数次为不死鸟的命运感到荒谬——这位不死鸟在执着于寻找命运之树为他框定的所谓“桀骜不驯”的爱人。
那他的命运又算什么?到底什么叫“刻骨铭心”?他不明白,只在心中隐约觉得这种追逐命运的行为不合理。
“啊,他好像来了......小默?”
宫溯宁抬起头,望向门口,出于最基本的好奇,想要看看这位前线的小队长究竟是什么模样。但他只看到一个身影一晃而过,自己身前桌上的酒杯被拿走,只留下餐布上的浅浅痕迹。
“抱歉,借一下你的酒,之后还你。”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他耳边飘过。他看见那人的背影,整个人风尘仆仆,呈现出与这场宴会格格不入的沧桑感。
他也看见另一位不死鸟的迟疑,看见凌渊被拉走,两人飞速消失在走廊尽头,与之相伴的还有他的酒杯。
他坐在原地安静等待着,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再见到凌渊,也没有见到自己的酒杯。他只听说凌渊的礼服被“不小心”弄脏,额头上还缠了几天绷带。
宫溯宁第二次遇见那个叫凌默的人,已经是一个月后。
不死鸟都有感应天灾的能力。这种被人类称作“黄昏”的灾害本质上是命运之树的能量外泄,引发了祂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死鸟为弥补这种漏洞而生,自然对能量变化非常敏感,甚至能解析出不同能量形态的细微差别。
而不死鸟的血液,也能修复万物,包括黄昏的侵蚀。在得知这一特性后,凌渊便着手安排不死鸟们深入各小队展开更基层的合作。
宫溯宁是自由鸟,不负责与小队对接。加上他本人经验不足,在战场上便是一个补丁的存在。哪里需要帮助,他便去哪里。
“各单位注意!西郊临时驻守地意外出现黄昏!”
“啊?那不是那位的......”
“他们没有接受不死鸟的帮助。”指挥员烦躁地说,“真是......这种时候还在犟,凌长官应该好好管管他的弟弟。”
“但凌队刚刚发消息说,他可以处理,不用派人过去......”接线员弱弱地说。
“晚了,我已经派人过去支援了。希望凌队能睁眼看看世界,看看谁才是拯救我们的神。”
宫溯宁抵达黄昏能量泄露中心时,这里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他降落在黄昏侵蚀后的废墟上,看见反制武器在大地上划出的清晰痕迹,不得不赞叹这位队长的判断力。
在没有任何不死鸟帮助的情况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确有拒绝神明的实力。
宫溯宁干脆地收了个尾。他展开翅膀,升至半空,在这片焦土上降下火雨,赐予无家可归的灵魂安息。
被黄昏污染的生灵都回归了命运之树的怀抱。他缓缓降落,余光瞥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枪口朝着的方向是他的脑袋,准确来说,是他的红色耳羽。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清晰的靶子,在猎人眼中,色彩鲜艳的鸟类无疑是最易被捕获的猎物。
他知道,这一枪下去他会死,又不会死。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他告别了死亡,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痛。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个人,只能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举起双手。
“嗤......”
枪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是野猪呢。”
尽管这句开场白存在着不容忽视的恶意,但时至今日,宫溯宁依旧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未来的爱人站在一块石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像是要把所谓神明狠狠踩在脚底。
而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这种紧张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他早已无从分辨。
但这无疑是他刻骨铭心的开端。此后,对他来说,这个人便是与爱情等同的模样。
这是真正的初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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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