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落黄昏后 第142章 山河焰心（九）

“你是这一组的最后一个。”

戴着口罩的人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医用手套。待一切准备完成，他看了看时间，随即瞥到受试者僵硬的表情。

“放轻松，我相信你能做到。”男人弯起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躺在试验舱中的女孩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回答：“我叫......阿月。”

“来，深呼吸，别紧张。”男人耐心指导着她，“不会有事的，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好的......祭司大人。”

实验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在两人没有说话的间隙里，他们依旧听见了杀猪般的嚎叫。凌默“啧”了一下，帮女孩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额发。

“别想东想西，聊聊你为什么要来报名实验吧？”

女孩眼皮微敛，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想活着。”

她看见这位大祭司的眼中突然多了些异样的情绪，但这点情绪很快就被压下去。眼前的男人重新戴上假面，微笑着问她：“那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实验......尚未成熟。”

“但如果我不来，我就一定会死。”阿月的眼睛很亮，“我被黄昏感染过。尽管当时处理得很及时，但隐患很大，我能感受到它随时可能彻底吞噬我。”

“你的检测报告显示，你的身体机能常年处于稳定的混乱中，也就是说，你无时无刻不经历痛苦。”

阿月虚弱地笑笑：“习惯了就还好。”

“那你一会儿的表现一定会比那群男人强。”凌默收起光屏，低头调试了一下仪器的参数，“好了，接下来我给你讲一些注意事项。你的双手两侧分别有一个按钮，如果实在无法忍受，就按下按钮，仪器会立刻停止。”

他抬起眼，与女孩对视，认真强调道：“不要勉强自己，你个人感受是最重要的。我们也会在外面实时观测你的身体数据，但都不如你自己第一反应准确。”

女孩点点头：“明白。”

“祝你好运。”

凌默关上试验舱，最后一次检查了数据，随后深吸一口气，按下属于他的按钮。

他的强调绝非虚言。实验进行到现在，所有的死亡案例都源于受试者的逞强，待他们在外面观察到异样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他没有告诉女孩的是，在她之前还没有人成功过。

这一批自愿报名的受试者都是常年与死亡打交道的平民，想最后赌一把自己的命。凌默本人也非常希望实验能成功，但很不幸，现实让他降低了预期。

“也祝我好运。”他对自己说。

他走进旁边的观察室，余光瞥见玻璃中全副武装的自己，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他终究成为了自己憎恨的刽子手。

*

宫溯宁站在高塔面前，皱着眉头。

距离当初一片混乱的任命仪式已经一年多，这是他第一次回到皇城。一路上的人口数目比之前多了许多，整个皇城的布局结构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极昼军统帅兼大祭司夺权的功臣，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皇城的路。原本两极分化严重的内外城被打通，一条繁荣的主干道从南门一直延伸到皇庭办公场所。新修的两大实验室分别坐落在东南边和西北边，将不同的研究方向区分开。

他随机拦下一个准备进入高塔的员工：“你好，请问大祭司现在在哪里？”

被拦下的无辜员工南焕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对方亮眼的耳羽，脑子里警钟敲响。

“你要找祭司大人吗？”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抱歉，麻烦出示一下你的拜访凭证。”

“拜访凭证？”

宫溯宁的脸上愈发迷惑：“这......要去哪里申请？”

“如果之前就跟大祭司约好时间，他会发给你的。”南焕耐心地说，“或者你也可以在官网预约......不过排队要排到半年后了。”

“这......这样吗？”

“不过还有更快的渠道。”南焕循循善诱，“你去报名‘新人类计划’，大祭司会在现场筛人，到时候你可以凭借外貌吸引......”

“停停停！有没有更快的法子？”宫溯宁撇着嘴，有些闷闷不乐，“我只是想见见他，怎么那么麻烦......”

南焕叹了口气，良心发现决定不再逗这位统帅大人。他招了招手，神秘兮兮地凑近：“当然，我这里有更快的办法。”

宫溯宁眼前一亮：“是什么？”

南焕就这么看着他。

“如果是钱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好说，你直接扫我的收款码吧。”南焕打了个响指，“你去双湖实验室......哦对了，你是外地人，双湖实验室就是东南边的那个实验区，叫个车就能到。”

“谢谢你！”宫溯宁双手合十，感激地拜了拜。

南焕目送着宫溯宁走远，在通讯上按下一行字，随后便走进了塔内。

宫溯宁按照南焕的指示去打了车，沿路看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之前他来到皇城时，外城区还有很多无家可归的灾民。如今居民安置点已经修建好，以工代赈的方案颇受人们追捧，大祭司的声望在民间日益增长。

“那座塔前段时间封顶了，祭司大人会在一个月之后举行第一次祭祀仪典。”司机说。

“祭祀仪典？”听到这个词，宫溯宁便明白凌默是想把能与神明沟通的传言坐实。

“是，祭司大人说过，他会在仪典上直接传递神谕。”司机兴致勃勃地说，“大家都不太信，但那毕竟是祭司大人，他什么都能做到。”

宫溯宁没有说话。他从所有人的言语中感觉到一种堪称诡异的信仰，这种信仰会把人捧得很高，松手时摔得也会很惨。

“你也是来报名新人类计划的吗？”

宫溯宁直起身：“......不，我其实不太懂这个，能详细说说吗？”

“其实我也不太懂，据说是可以让人类获得异能的改造计划。虽然目前成功案例很少，但前些天，第一例成功案例已经诞生了。祭司大人说了，成功与否取决于某个身体指标。等这项技术彻底完善，就会开放改造名额，让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得异能对抗天灾！”

司机越说越激动，但实验室已经到了，他只能强行停止自己的畅想。

宫溯宁谢过司机，刚走到大门外准备思考怎么混进去的问题时，守门保安便看见了他。

“诶，你是哪个型号的实验体？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守门人嘟嘟囔囔着给他开了门，“祭司大人说了让你们好好休息，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往家里跑......”

宫溯宁很自然地认领了实验体的身份，冲守门人微笑着点点头。

他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白大褂把凌默整个人衬得很瘦，很快他便发现这种瘦削不是错觉。脸部有了棱角，喉结也比以前突出，一阵风吹来，仿佛可以被直接带走。

他的阿焓在这一年中变得沉稳许多，脸上总是带着惯常的笑意，但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熟人，宫溯宁很明白这种笑容不是真实的笑。

凌默耐着性子跟这位皇庭议会成员解释有关改造计划的技术细节，在那人终于点头离开后，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他转身准备出门，却看见迎面而来的另一个人。

“好久不见！”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条件反射地挂起微笑，接着就看见熟悉的红色耳羽在风中飞舞。他莫名松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小鸟走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故作犹疑：“你是......？”

宫溯宁瞪大了眼睛。

“是你啊。”凌默终于笑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黄昏到沉默期，极昼军就没事干了，我来找你玩儿。”宫溯宁眨眨眼，“你现在住哪儿？我行李还没放呢。”

“我......”凌默久违地迟疑了。他看着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睛，半晌，自顾自挪开了目光。

“阿焓？”宫溯宁疑惑地歪着头。

“我们这种关系，再住在一起恐怕影响不太好。”凌默躲避着宫溯宁的眼神，“毕竟极昼军和皇庭......并不能算一条路上的人，我们交流过多，容易让议会那边的人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祭司和议会的平衡好不容易才达成，所以......”

他没有去看宫溯宁的表情，重新打起精神：“不过我可以以大祭司的名义请极昼军的统帅吃个饭。你想吃点什么？我......”

“凌焓声。”

凌默整个人一激灵，好不容易坚定的信念又开始动摇。他没有回应，只是垂下了脑袋。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宫溯宁问道。

他当然记得，这是真正属于他的名字，被他烙印在灵魂中，永生永世不会忘却。

“我以为我的存在会让你过得轻松一些。”宫溯宁沉沉地说，“看来我为你带来了困扰，抱歉......”

他顿了一下，说了最后几个字：“......皇庭的祭司大人。”

凌默心里一紧，匆忙拉住宫溯宁的袖口，眼神依旧飘忽不定：“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宫溯宁低头看着他的手：“祭司大人，这样不成体统。”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

凌默一只手紧紧拉着宫溯宁的袖子，另一只手捂住脸。太丢人了，这里可是实验区，他想着，眼泪却像是开了闸，仿佛是要把一年来承受的压力流干。他感觉身前的人没动，试探性地扯了扯，突然眼前一黑，熟悉的气息把他包裹住，连带着所有自责与委屈。

“不要哭，我以后偷偷来就是了。”宫溯宁在衣服外闷闷地说，伸手抱住这团硌手的骨头，“你瘦了好多。怎么，议会不准你吃甜食吗？”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像过去那样窝在臂弯中，把额头抵着他的肩膀。

宫溯宁叹了口气。

“算了，你想吃什么？让极昼军统帅请祭司大人吃点好的。”他轻拍着凌默的背，突然想到什么，“先说好，不吃禽类。”

小默：我们这种关系balabala...

宫溯宁（点头）：立刻坐实情人关系！

小默：不能明面上交流过多...

宫溯宁（点头）：懂了，要偷.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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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山河焰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