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沙缪准时醒来,他熟练地用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然后看着伤口逐渐愈合。比起普通人这已经是恐怖的速度了,但是还不够。
他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猛地弹跳起来。今天他有一个组队任务,可不能迟到。
玛吉玛娜已经记住了主人家的作息时间,她提前准备好了美味的麦饼,添加了很多沙缪喜欢的番茄酱,热腾腾地摆上了餐桌,等待主人准时进食。
只是今天沙缪提前了那么一点,他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餐桌,还未完全冷却的麦饼有些烫嘴,但和赶时间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他几乎是将整个麦饼叼走了,玛吉玛娜回过身只能看见他的残影,和匆匆丢下的早餐问候:“谢谢你,玛吉玛娜。”
玛吉玛娜看着空荡荡的餐盘,沉默良久,才冲着大厅大喊:“天哪!朋泽你刚才听见了吗?他对我说谢谢!”
那真是太恐怖了,玛吉玛娜嘟哝了一句,她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沙缪,突然变得礼貌只会让她怀疑沙缪的脑子是不是发生了某种异变。
卡洛夫人喜欢各种聚会 ,但是她总会在一周里抽出那么一天,呆在房间里虔诚地祈祷。这是对外的说法。
父女二人坐在长桌的两端,疏离得像是陌生人。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泰伦此时此刻也神采奕奕地坐在这里,品尝着精心烹饪的美食,而一向神情明媚的卡洛夫人却垂着眸,双手交叠在膝上,端正得宛如神像。
在长桌的中间,靠窗摆放着一面不合时宜的大镜子,与之相对的是一张单人沙发,似乎在等待着赴宴的第三个人。
戴着面具的恶魔如约出现在镜子里,坐在了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沙发上。他不耐烦地用手杖点了点镜子里的地板:“我不喜欢浪费时间,麻烦长话短说。”
垂眸的神像没有说话,于是忙碌着进食的人只好放下刀叉,让嘴巴可以做另一件事:“真巧,我也不喜欢浪费时间,尤其是在结局即将到来之前。”
忒瑞亚偏了偏头,他已经对于对方的回答感到不满了。
“我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所以在临走之前,希望可以和老朋友见上一面。”泰伦说到这里的时候,忒瑞亚轻笑了一声,为这个可笑的称呼。
泰伦没有计较客人的这一点小小的失礼,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优雅得好似习惯了复杂的餐厅礼仪,“说实话,我没有想到这块琥珀能被用上,毕竟它只是一个道具,只是知道应信物召唤而来的是你以后,我又觉得影响不会太大。”
忒瑞亚敷衍的点点头:“哦,我当做这是你对我的夸奖。”
“但我的推断好像错了。”他重新拿上刀叉,将餐盘里的肉排一分二位,“他远比我们想象得要更贪婪,天堂和地狱同时为他预留了位置,而他似乎并不想做出选择。”
忒瑞亚毫不犹豫地讽刺道:“我想没有人活得好好的会突然想上天堂或下地狱。”
他有点没有耐心了,打断了泰伦毫无意义的铺垫:“得了吧,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帮助你,但我既没有恶魔的集体荣誉感,也不对那群虚伪的天使抱有期望,我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的观众。”
沉默不语的神像终于说话了,她柔和的目光里满是慈爱,就像是看着自己淘气的孩子:“我接受你的任何挑战,是因为我相信我的造物会做出令我满意的选择。”
泰伦挑了挑眉:“啊,说的好像地狱里很缺你的造物一样。”
忒瑞亚果断站起身:“如果你们只是想要找个人来见证你们的拌嘴或者**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下次这种无聊透顶的活动麻烦把我的名字从备选名单上删除。”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泰伦的话让忒瑞亚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他,而对方举着叉着肉排的叉子朝他微笑。
“祝愿你成功。”
经历过曲折的人才会觉得平淡的生活即是美好,大多数人已经身处幸福之中。沙缪珍惜他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虽然这岌岌可危,似乎只要他说错了一句话就会被改写结局。
乌鸦停在协会的二楼,这是沙缪的同行伙伴,协会里的人已经有了共识,路过时还会故意同它打个招呼,虽然没有人觉得它能听得懂。
愚蠢的人类。朋泽对此评价。
“他已经快有好朋友了,已经不需要你了。”恶魔出现在它身边,坏笑着挑拨离间。
真是难得看见忒瑞亚主动过来,朋泽理了理自己的羽毛,摆着架子,将屁股羽毛甩给他看。
缩小的身躯似乎也降低了它的思考能力,忒瑞亚没有去计较一只小小的乌鸦,他看向楼下似乎交谈甚欢的人,除了沙缪没有人能够看见他,只是这一次,沙缪似乎也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恶魔没有多余的怜悯,也不应该有,忒瑞亚只是计算着换算公式,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其余东西与他无关。
至于沙缪,他似乎真的打算重新开始,抛弃过往,拥抱新的人生。这真是一个让心理医生感到欣慰的打算,可惜在座的没有一个是心理医生。
恶魔将其他杂念都抛之脑后,开始思索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得想个办法让沙缪愿意支付更多的货币。
尽管沙缪下定决心要以一个“相对正常”的态度对待新的同行伙伴,但是事实证明人不能在某个清晨突然改变。他努力从自己的嘴角挤出一丝不那么尴尬的笑容,尽可能地展现出友好,试着对伙伴发出邀请:“那么,我想现在可以出发了,等到入夜,那些东西会变得非常难缠。”
那是一个简单但枯燥的任务,报酬也不理想,一般情况下沙缪不会理会这类委托,但是为了配合队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以命换钱这种习惯的。
还好他的伙伴看上去比他更紧张,伯恩本就不太利索的嘴巴更加结巴了:“噢......抱歉,我对这些还不算了解......我不知道......呃.....它们的习性之类的......”
尽管本人宣称已经成年,但是他看上去就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卷曲的棕发和雀斑让他有些羞涩,不太像是一个已经担任几个月队长的人。
还好崔西替他接过了话:“没关系,我们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她朝着沙缪露出了一排整齐洁白的牙。她酒红色卷发上太多的饰品已经让她够奇怪了,一定要达到某种标准的微笑让她显得更奇怪。而这源于她那“女巫”的血脉,她有许多亲人都被当做了“异端”,崔西因此很不待见教会的人。
沙缪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能成功和这两人组队的原因。
委托人是制作驱魔用具的匠人,他需要的是一百只萤火蠕虫,那东西喜欢长在坟墓边上,不知道靠什么食物长大,在夜里会发出萤火虫一样的微光,但是在白天却会僵硬得如同花岗岩,唯有鲜血会唤醒它们。
朋泽自觉地蹲在了沙缪的肩头,装作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但其实他的作用大部分都是在沙缪耳边喋喋不休,制造一些可有可无的噪音。
伯恩边走边回头,试图和沙缪说上几句,拉近点距离,他指了指沙缪肩头的乌鸦:“你真厉害,这应该是从小开始养的吧?它们很聪明,很难看到这么乖的。”
沙缪实在不好去给朋泽编一套成长史,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他们打算去的地方是红树林公墓,很久以前就不再有人打理,埋葬在这里的都是古老的贵族和新生的穷人,植物早就已经淹没了石板和墓碑,分不清哪里埋着人了。而他们还大胆地想要朝着深处进发,外围不会有那种蠕虫,你得深入到林子里,踩着枯枝或者枯骨,才能在腐烂的叶子之间看到一截惨败的虫子。
没有人知道这些蠕虫从哪里来,但是民间传说里它们生长自死者的灵魂,象征着死亡和一切厄运,除了为了金钱的他们,大概不会有人愿意触碰这些东西。
这里很干净,沙缪没有听见任何一个亡灵的低语,代表着魔力波动的光芒无处可寻,这里就是一处无人打扰的安息之所。
通往墓园深处的路已经完全被植物占领,他们只能辨别出尚且稀疏的植被,去推断哪里曾属于通道。
乌鸦叫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难以恭维,但是落在沙缪耳中却是一句感叹:“墓园太干净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朋泽所说的也是沙缪担心的,不是每一个逝者都那么接受自己生命的结束,除非有别的东西强行驱逐或者抹除了它们。
沙缪低下头,从层层藤蔓之中精准地看到了一只石化的蠕虫,他的指尖还没有接触到这神奇的东西,却被突然出现的手杖拦住了。
穿着打扮精致的宾客依旧显得那么优雅,连批评都那么轻柔:“你退步了,都没有先判断一下环境是否安全。”
没有鸟叫,没有风声,沙缪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也仿佛成为了栩栩如生的雕像。他回过头,看向不请自来的客人,十分笃定:“你很早就来了。”
忒瑞亚微微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刻意去掩饰:“我刚刚结束一场糟糕的会面,需要散散心。”
时间被暂停了,唯二可以自由活动的人可以松一口气,不必担忧浪费太多时间。
“啊,毕竟我也有一些需要做的事情。”忒瑞亚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更深处,“那就得劳烦您了,尊敬的客人,我需要提前预支一下我的生日礼物了。”
“你的生日礼物?”沙缪语气有些古怪,这种普通人的节日实在和恶魔们沾不上边。
恶魔故意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还心情甚好地点点头:“嗯哼~”
会让忒瑞亚充满热情主动提出的东西只会有一种用途,他在不断完善计划中的新身体。
他在光明正大地谋划着如何脱离自己。
沙缪没由来地感到了一股怒火,似乎对于这种事很是忌讳,然而理由却是未知。
“我知道了。”他再次压下那奇怪的怒火,平静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