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率先反应过来,扫了一眼梁仲舶的脸色,随后说:“汤汤,你这动作也太快了。”
关系好的朋友,都叫她“汤汤”,不仅因为她的英文名叫soup。
苏珀的微信名叫“一碗汤”。
在雪场加过微信后,梁仲舶发给她的第一条信息是:What kind of soup? (什么口味的汤?)
苏珀回复:Duck Soup. (鸭汤)
论花心程度,苏珀在女人中不遑多让,能让她把这个微信名一用就是好几年,其后还有一个鲜有人知的梗。
故事要追溯到多年前的一次欧洲旅行。苏小姐穿着Diane Von Furstenberg的招牌裹身裙,戴着五百欧一顶的Maison Micheal毡绒礼帽,效仿电影里优雅的法国女人,在塞纳河畔,眺望着尚被未烧毁的巴黎圣母院,吃了一顿极为装逼的法式大餐。
由于不懂法语,苏小姐看见菜单上的Dish of the day (厨师推荐菜)后,亲切地问询了服务生,今日的推荐菜是什么。
看起来未满二十岁的金发French lady走过来,扬起巴掌大的娇俏脸蛋,微笑着告诉她。
“Mlle, it's dick soup.”
苏小姐生怕自己听错了,抿着红唇又问了一遍。
“Pardon?”
服务生用她的法式烟嗓重复了一遍,吐词清晰。
“Dick soup.”
迪克牛仔汤。
全餐厅的人都在用暧昧不明的目光打量着她们。
法国小妞扭着黑色A字裙走了,只剩满腹疑问的苏小姐独自坐立难安。
沉浸在巨大的自我怀疑中,苏小姐把餐牌翻到了背面。
上面写着:Duck Soup.(鸭汤)
法国人的英文一定是印度人教的。
梁仲舶恰好是为数不多知道“一碗汤”出处的人。
听完这个故事,梁生在餐厅笑到快掉眼泪,传言法国人的英文是全欧洲最烂,原来是真的。
梁生问:“所以这碗汤,是一碗Dick soup?”
苏珀坦言,“I hope.”
都是见过场面的成年人,不至于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冷场。
当然苏珀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原因。
在场的人里,她唯独不希望林旸难堪,因为他是这场狗血爱情故事的局外人。
为缓解尴尬,顺便向众人宣告他们是好聚好散收的尾,苏珀主动示好,与黑面梁生搭话。
“上礼拜没见你啊。”
梁仲舶绷着那张冰山脸,面无表情答:“忙。”
苏珀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能有多忙?
去年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基本是无业状态。
梁仲舶今天这一身行头,虽在灯影昏暗下看不出牌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价格都不菲。
苏珀一直很好奇他的钱都是哪儿挣的,每天混迹雪场,没见他有什么正经工作,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北京,也是为给人上课,教英文。
关于他的收入来源,苏珀没有详细过问。她只想和这个人男人谈情,而不想和他有任何经济瓜葛。
也许他光是在雪场教课,一个雪季就能挣十几万,谁知道呢?
话题很快便从他们身上岔开。
“我听说前段时间SKP搞店庆,劳力士的柜台都被搬空了,真夸张。”
“没看热搜吗?人现在是全球第一百货公司,已经超过Harrods了。”
“别提了,就因为这事,SKP的停车费都涨价了。”
SKP离苏珀的公司很近,不限号的时候,苏珀通常把车停在SKP的地下车库。以往五块钱一小时的停车费咬咬牙还能负担得起,这年后翻倍了,一天停车费八十,一个月好家伙就是一千五,加班还另说。
正当众人在消费主义陷阱里挣扎时,沉默寡言的梁生执起面前的威士忌酒杯,若有似无地露出右腕亮闪闪的大劳。
最珍稀,最classic,北欧土豪们为之疯狂的绿水鬼。
这只大劳露出的时机十分微妙,林旸看乐了,低声窃语吐槽,“原来你喜欢骚包。”
有关这一点,苏珀很有发言权,她需要为梁生解释一下。
梁生一直有戴表的习惯,睡觉也不脱,倒不是为了装逼显摆。
不脱表,是因为他无法给自己脱表。
假肢可以辅助他完成很多日常事宜,吃饭写字用手机,这些都不成问题,但脱表不行。
她不帮他,他就只能一直戴着。
床笫痴缠,冰凉凉的硌着她,还挺有快感。
苏珀感觉到了,弟弟不喜欢梁仲舶。
至于原因,林旸如是道:“中产阶级,活得是面子,他就特别典型。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圣诞树,这挂一个名牌,那挂一个名牌,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彩灯。只有内心弱小的人才爱这么装点自己。”
苏珀仔细想了想林旸说的话,还挺有道理。
《小王子》里有这么一段:如果你对大人们说:“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有多少好。必须对他们说:“我看见了一幢标价十万法郎的房子。”那么他们就惊叫道:“多么漂亮的房子啊!”
梁仲舶穿的不是衣服,戴的也不是表,而是物质社会的既定符号。
像他这样的人,不是资本家本家,就是资本家的共谎者。
林旸的确不像同龄的小年轻,爱追求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他对电竞潮牌说唱这些热门爱好没有一点儿兴趣,所有闲钱都投入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里。
玩机车,就自己买配件组装。玩摄影,二手市场淘各种老机器。玩滑板,那就更不用说了,家里滑板杂志能摞成好几个pallet。
正应了他的口头禅,“有这钱,干点儿什么不好啊?”
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弟弟,但偶尔苏珀会觉得,他身上有点儿小老头的气质。
正因如此,苏珀才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真让苏珀跟个幼稚小男孩儿谈恋爱,她干不了。
两人起身去到酒店露台,面朝雪山背朝天,香烟一点似神仙。
林旸好奇,“他是做哪行的呀?”
“就是个教书先生。”
“教什么?”
“英文。”
苏珀将自己所知如数告之,“他是香港人,在北京长大,美国上学。”
林旸了然,“难怪口音奇奇怪怪,原来是个北漂的小香港。”
所以不用纠结他身上那些彩灯是从哪来的,也许就是有钱烧的。
有人奋斗了一辈子可能还达不到别人的起点。
回来时,梁生正在接语音call,拿的是Eva老公的手机,开着外放。
苏珀他们刚落座,就听见电话里的小女生在发嗲,娇滴滴地喊,“阿Paul,你知道我最爱你了~”
Eva向苏珀汇报情况,“一个特能玩儿的姑娘,95后,梁生的崇拜者。”
梁仲舶面不改色地答复,“你喝多了。”
“是啊,所以我才敢这样跟你讲话……”
苏珀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梁仲舶显然也有些头疼,扭头把电话递还给Eva的老公,冷冰冰地说了三个字,“挂了吧。”
他是想挂,但苏珀不干,大喇喇地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别啊,人家小姑娘跟你表白,怎么不听人家说完呢?多残忍啊。”
西门吹雪何时怯战过?梁仲舶不惊不慌地把手机放回到面前,并用眼神告诉她,fine,既然你想听,那就听个够。
“我跟你打电话你从来不接,微信也不回,你到底每天在忙什么呀?”
“忙紧事。”
看来被他遗弃在收件箱里的不止她一个人。
苏珀心里平衡了。
这人是个惯犯。
曾经有个挺出名的香水广告,Slogan苏珀至今记忆犹新。
Bad boys are no good, but good boys are no fun.(坏男孩不好,但好男孩不好玩呀。)
——面前这男人可坏透了。
妹妹还在问:“那总有休息的时候吧?对啦,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不确定。”
“你现在还滑万龙吗,哪天我去找你呀。”
“再说。”
从上扬的尾音和含糊的咬字,苏珀基本判定,对面是真喝多了。
说来说去都是缠人的那一套,手机此刻在梁生手里活像个烫手山芋。
话不投机外加对对方也没什么兴趣,梁仲舶没说两句,便寻机挂了电话,随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收件箱。
之前他一直用的是iphone4,因为小,方便单手操作。
今年,他的iphone4古董机终于换成了iphone12 mini。
鸟枪换炮了。
五个人各怀心思,自然喝不到一块儿去。离场时分,梁仲舶起身穿外套,动作稍显费力,苏珀不知着了什么魔,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我帮你?”
梁生莞尔谢绝,“谢谢,我自己可以。”
泾渭分明的拒绝。
得嘞,是她自作多情了。
苏珀分析了下自己的这种行为,典型的斯德哥尔摩,受虐多了,成习惯了。
在一起时,他总使唤她干这干那。让她开车,帮他换雪具,凡是一只手干不了的事儿,都由她代劳。
苏珀甚至怀疑过,他和她谈恋爱,纯粹是想利用她,找个保姆。
当然,梁生也不全然是个残废。
比如他能单手脱衣服,单手做平板支撑,包括单手让她高-潮。
话怎说来着?你以为自己是红酒,在等懂的人来品,结果发现自己是板蓝根,来找你的都有病。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质是病态的。
有段时间,苏珀内心也很矛盾,跟身边亲近的友人诉过苦。但听过这个故事的人无一不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你这条件,愁找不着男人嘛?有手有脚的不好吗,非跟他过不去。难不成你真慕残?”
慕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在遇到梁生之前,苏珀对残障人士没有任何感觉,也从没有刻意关心过这个群体。
遇上他,完全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赶巧了。
她是胡同巷口的炸酱面,他是十里洋场的西冷牛扒。
两人在一起,就像后海赏花,九龙窥雪,根本不切实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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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