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歌伊后传 第21章 葬礼

二月十日，月亮渐渐变圆了。

今夜是炫长音的水葬仪式。

德歌伊高原上的最高葬礼一直是水葬，不管是兰城的灵人族还是黑城的魔人族，都只有地位高贵的人才能在死后被水葬。

这还是来源于古老年代的传说：德歌伊高原的人类始祖是名为“谢”的巨鸟，巨鸟被祂的女儿咬死，血流成了江，名为谢江，人类从此有了水源。自那以后，德歌伊人视谢江为死亡的最终归宿——死去的人的尸体顺水而去，是去谢的亡国陪祂了。

四百年前谢江由于不明原因干涸了，只留下了枯江大峡谷，德歌伊人仍然会将尸体抛入峡谷中，视其为归宿。

枯江大峡谷从高原的西方划到东方，兰城在峡谷之南。如果能站在柏架最高的那座棺楼上往北方看，峡谷犹如星河长远，祂的血液曾在这块高原上狠狠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像灵刀划开兽皮一般划开了这块贫瘠的高原土地。祂的血液曾在高原的伤口里淤积，现在它流尽了，只剩下了伤疤本身。

站在峡谷边上，又感觉不到它的长了，它好宽。让兰城人随地捡一块很轻的能握在手里的石块，用他最大的力气向对岸抛去，估计也只能抛到峡谷的正中间。曾经江水充盈的时候，江的两岸能用渡船来往，可现在呢？曾哺育两岸的江已经成了天堑了。

谢月絮絮叨叨地和辉杳湫讲着枯江大峡谷的往事，四百年前的枯江大峡谷好像就那么回来了，现在的崖边是岸边，土缝里长着半人高的高原草。

大祭司换下了银白色的祭司袍，穿上浸过魔兽血的红色丧服。“她”戴着白色的鸟头骨面具，看不到面容。丧礼上的大祭司代表的不是镜花王女，而是谢。

微微凸起的月亮晕开着银色的光。“她”的面具没有盖着下巴，能清楚地看到靠右的那边点着三颗小小的黑痣。“她”的金发散开，末端微卷，随风扬起。

但没有人抬头。红衣的兰城人分两路跪着，像石像一般安静。大祭司从中间走过，到达峡谷边，侍候的小祭司也戴着鸟头骨面具，恭敬地把红色兽皮包着的骨殖举过头顶。

“她”双手接过红布包，小祭司又把一根法杖举过头顶。

法杖通体白色，好像是用某种大型生物的长骨做成的，整体成月牙形状，微微弯曲，一段缠着蓝色布条用来抓握，一段被雕成鸟头，鸟喙里含着一颗奇特的透明宝石。

“她”迟疑了一下，小祭司把布条那端拿在了左手，方便“她”用右手抓取法杖，但“她”是左撇子，还没有练习过右手持杖。

“她”还是调换了一下，遵循自己的习惯，把红色包裹抱在右边臂弯里，左手伸向右边，有些别扭地握住了蓝色布条，拿起了法杖。但之后的流程，就不会别扭了。

炫长音的尸体不全，只能用布包。大祭司把法杖插在提前疏松过的崖边沙土里，这个角度、这个时间下，银色的月光穿过法杖上的透明宝石，一道直直的光线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里照出一条光路。

月光照亮江北的那块崖壁，那里居然画着一个黑红色的古老字符。

“曝。”大祭司念出那个字。

曝……曝，对应的咒文是什么来着？

“她”和谢月的声音同时响起，但人类只听得到“她”的声音：

“川有晟弥，上下同心。”

“宜昌宜笑，赐子白衣。”

“川有曻弥，上下同光。”

“宜昌宜笑，赐子红装。”

……

“白鸟白鸟，与君同老。”

“子与祖失，送君水江。”

“她”唱着最后的祭文，在最后四句时打开了红色的包，已经发黑的带骨的肉被喷过香水，有江边的萤火虫飞来，聚在骨头附近。

大祭司白皙的手腕上系着银铃，拿法杖时铃铛是不能被摇晃的出声的，只有现在可以摇响它。

“铃铃铃——”

我的子民啊，你随白鸟去了；我的子民啊，你随灵光去了。

“她”把骨头一块块抛向对岸，可就算用最大的力气，也只能抛到峡谷的正中间。

带着肉的骨头落入深渊，听不到触底的响声。

“呜——”这是“她”在大哭。

所有跪着的人一起大哭。

鸟的头骨的眼眶里流下了诡异的蓝色液体。

我的子民啊，你随看不见的江水去了；我的子民啊，你随渐弱的西风去了。

蓝色的液体流入大祭司的嘴里，“她”突然抖了两下。

是逝者回魂。

现在炫长音可以用“她”的口说遗言了。

“挖开西城门的地下！挖开西城门的地下！”

奇怪的遗言，但不妨碍整个葬礼的流程。

大祭司吐了吐舌头，蓝色的液体滚成了一颗水银似的东西，天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鸟，叼走了那颗珠子，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听到翅膀声音时都惊讶地抬头，看着那只巨鸟在众目睽睽下溶解在夜色中。

“她”的手将颤抖着，用包过骨殖的红布盖住法杖的头部，光路消失，古老的字符熄灭了。

*

兰城的北方高塔女神城门门楼往东二十个石砖，是某几个人的聚会地点。

一个浅棕色头发、绿眼睛的女孩子悄悄溜到这里，轻轻敲了敲最下面的一块石砖。

她穿着一件棕色长裙，是用大兽的一整块柔软的腹部皮毛做的，贴身且不伤肌肤。

裙子的领口宽大，隐隐能看到她正在发育的□□。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长的快，做衣服勤快，做得也不会太精致才对。

石砖被从里面移开，露出一个能供人弯腰进入的通道。

“殿下晚上好！”女孩高兴地对里面的人说。

辉杳湫笑着侧身让她先下去，然后把石砖移回原位。

这是城墙下的一个地洞，建城初应该是没有的，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里新生了一个泉眼，被当时带着弟弟妹妹们瞎转悠的戴扶风找到了，一群小孩决定不声张，自己偷偷拿土和石头把城墙补上了表层的地方，当做自己的秘密基地。

地下空间很大，一整个泉眼都是他们的。石洞里不需要点火，水边长着荧光草，草里飞着萤火虫。

“鸣岩呢？”息鸮瞿正在水边洗着一块兽皮，听见女孩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问。

“哥哥昨天办葬礼累死了，还没复活。”白鸣沙说。

一阵风从她身边略过，噗通一声，什么东西飞入了水里。

“要死啊你，溅了我一身水！”息鸮瞿怒喊。

飞入水中的辉杳湫从水里浮起来，踩着水游离了息鸮瞿那边。

“大祭司都还活蹦乱跳的，他一个小祭司累死了？”本来睡着的戴扶风坐了起来，随口吐槽。

“鸣岩不会熬夜——”辉杳湫的声音从泉水的另一端传来。

息鸮瞿叫白鸣沙过去，在她身上比了一下兽皮的大小：“行，这块兽皮正好给你做夏天的裙子。”

白鸣沙高兴地扑倒息鸮瞿身上，息鸮瞿亲了她一口。

白鸣沙抱着息鸮瞿的胳膊摇：“我们今天玩水好不好——”

息鸮瞿指了指辉杳湫：“你两个玩就是了，带我做什么？”

白鸣沙说：“哥哥今天又不在，两个人玩不了抓小鸟。”

抓小鸟是兰城的一种游戏，一个人扮演人、一个人扮演大鸟、一个人扮演小鸟，人要抓住小鸟、小鸟要跑、大鸟要拖住人不去抓小鸟。

规定时间内小鸟没有被抓住就是两只鸟赢了，反之人赢。

息鸮瞿说：“把大鸟去了，你和辉杳湫一个人当小鸟一个人当人。”

辉杳湫在水里叫她：“来吧鸣沙，我让你先跑一刻时。”

白鸣沙又央求了一下息鸮瞿，还是得到否定答复后就自己下水了。

就算只有那两只在玩，那动静还是像能把石洞拆了一样。

息鸮瞿掏了掏耳朵，压低声音问一旁装睡的戴扶风：“你准备怎么样？”

戴扶风掀起眼皮：“什么怎么样？”

息鸮瞿：“我三月的生日！到时候我就算成年了。”

成年了就可以和你结婚了。

戴扶风叹了口气，看向水里正在打闹的两人：“到时候再说吧。”

息鸮瞿也看了过去，叹一口气：“那就算了吧。”

戴扶风之前喜欢辉杳湫，她早就看出来了，可是辉杳湫是大祭司，注定是要和她父亲结婚的。

现在白鸣沙逐渐长大了，他又喜欢上白鸣沙，她能注意到戴扶风的目光经常在白鸣沙的领口停留。

老实说息鸮瞿对戴扶风只有喜欢和信任，却没有爱情，要说那种爱情的感觉，她对白鸣沙的爱都比对戴扶风的爱多。

女孩子好啊，女孩子白白嫩嫩的，好像一口就能化掉。兰城不是没有女人之间结婚的先例，只可惜白鸣沙还是个未成年，现在不能结婚。

还有辉杳湫，明明下半年也成年了，却能和白鸣沙玩得这么和谐，好像没有代沟。

不对，辉杳湫其实心里就是个小孩吧。

他们两个岸上的默契地打住了这个难搞的话题，聊起了昨晚的祭祀。

“你姐的灵魂被一只鸟叼走了？”息鸮瞿才知道这件事。

“是啊，全柏架都看着呢，就飞下来叼走了。”

“是魔兽吗，会飞的那种魔鸮？”

“不是，如果是魔兽，月儿当场就能给它打下来，她既然没有管，就不是魔兽。”

“‘鸟’不是只存在于南边的老竹林和旧风林里……什么时候回江边了？”

“我猜……只是我的猜测，会不会是灵兽？”

息鸮瞿一下子坐起来：“真的假的！？”

戴扶风：“都说是我猜了。那种长翅膀的东西，除了鸟、魔鸟，就只能是灵鸟了。”

“如果是灵鸟，那就不是水葬了。”息鸮瞿担忧地说。

戴扶风：“是啊，如果是灵鸟，炫长音可就僭越了……兰城建城后可还没有人享受过鸟葬。”

“喂！月儿，先别玩了！我问你个事！”息鸮瞿朝水里喊。

辉杳湫：“比完这局！”

息鸮瞿想骂人，但只能再坐下。

“我不觉得是灵鸟，是灵鸟的话她还能在这儿和我们玩？”

“昨天晚上辉大人可不在，说不定月儿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报告给他呢？”

“她能做了这件事的主？”

……

水池里，辉杳湫故意被白鸣沙抓住。

毕竟年龄差在那里，不放放水的话她给她抓一天也抓不到他。

辉杳湫不服气的样子：“好好好，你赢了，稀奇，鸣岩不在你还能赢我。”

还有岸上那俩是不是忘了他听力很好了。

白鸣沙骑在辉杳湫脖子上，让他划水带自己回岸上。

刚上岸，戴扶风就问他昨天晚上的鸟是什么情况。

辉杳湫说是灵鸟，但他骗其他人说是林子里的普通鸟。

先发一半，明天补上另一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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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