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片死寂,让人疑心这是否是座空城。
灰青色的城墙爬着经年的旧渍,还残留着车轱辘痕迹的石板暴露在空气中,除了虞鸦一行人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连飞鸟都不经过上空,城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城中的植物……似乎都死光了。”
环视四周,东君淡淡道:“而且,道长姐姐觉不觉得,城中似乎过于湿润了?”
东君说的没错,从城墙角落深色的泥土中可以看出来,这片地下似乎被水浸透了,空气中也泛着令人不适的水汽,也许其中也掺杂着某种瘟疫。
虞鸦收回目光,递给他一颗灵珠,道:“拿着这个,可以暂时保护你不受外界影响。”东君一愣,旋即浅笑着接过:“多谢道长姐姐。”
“好了,该干正事了。”
一旁的紫英斜眼看完她们的交流,淡淡提醒道:“虞鸦,你察觉到了吗?妖鬼的气息。”
“嗯。”
来到城中妖鬼的气息一下浓烈了许多,只是无法准确辨认出位置,空气中全是若有若无的妖鬼气息。
“你一个人能解决吗?”紫英询问道。
“可以。紫英姐是要去研究解药吗?你放心去做吧,不用担心我。”虞鸦闻言干脆应道。
紫英似乎轻笑了一声,旋即道:“希望你跟说的一样靠谱。有事随时找我。”说罢,便如同一条紫色的闪电般没入街角。
虞鸦收回目光,转向身边的东君:“我们也开始吧。先打探一下城中异常。”
“可是城中百姓应该都患病不能动弹,我们如何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用担心,我们先看看具体情况和中毒程度深浅……”
一处还算整齐的院子,虽然现在角落里多出些风吹来的垃圾但也不难看出主人曾经精心打扫的痕迹。
东君默默地跟在虞鸦身后,四处打量一番,对正朝人家卧房走去的虞鸦小声问:“道长姐姐,我们这算私闯民宅吗?”
虞鸦一愣,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不,这叫紧急措施。”
一缕阳光射进昏暗的房间,光带中漂浮着许多灰尘颗粒,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不远处的床上规整地躺着一个人型身影,好似平常睡觉一眼的姿势。只是比正常人更加肿胀的体型与皮下似乎充满绿色瘀血一般的外表彰显着无声的恐怖。
虞鸦率先上前,轻轻抬手不让东君靠太近,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床上是一位妇人,似乎还有着意识,一双带着血色,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拼命睁开,虞鸦对上她直勾勾的眼神,心里抽了一口气。
这症状,果然与城外那孩子描述的相符合,只是直面比起通过口述了解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
虞鸦难得的有些头皮发麻,虽然身体已经被侵蚀到这种程度了,但是人的精神一直保持清醒,无法动弹也无法死去,简直比直接杀掉一个人要痛苦,这城中妖鬼对此地百姓究竟有深仇大恨?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的可怖模样,虞鸦按着已经探头看见,正一脸凝重的东君的脑袋,有些无奈:“别看了,先出去再说。”
少顷,空院落中。
东君手上抱着虞鸦掏出的酒坛子,静静地看着虞鸦一会往里倒酒一会往里倒水的行为。
“酒水比例......一比一百?...再稀释一些吧......”虞鸦手持玉净瓶喃喃自语,眼神若有所思。
东君看了看脚边许多的空酒坛又望了望不远处大开着的门,最后目光移向虞鸦手中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实验陷入了沉思。
现在白玉京流行这种直接实验的救人方法了吗......
“好!这次剂量一定刚刚好!我们再试一次!”虞鸦惊喜,用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神仙醉的酒香接近于无,这次喝下的百姓一定不会什么都打听不到就直接醉过去了!
“好。”东君失笑,这话他似乎听过很多遍了。
“走走走,下一个。”
虞鸦小心翼翼地喂旁边躺在墙角的“绿巨人”喝下她精心调制能暂时压制住瘟鬼毒素的稀释版神仙醉。
灌下去后,等待药效发挥作用,虞鸦紧张地蹲在他身前,眼前男子身上绿色快速消退,渐渐露出本来正常人皮肤状态,只是看起来非常虚弱,眼神有些混沌,但大体来看可以正常交流。
“这位朋友!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子无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虞鸦身上,艰难张口:“什么......”
经过虞鸦一通解释,男子终于明白了情况,他眼神激动,像是看着救命稻草一般攥着虞鸦的袖口,声音沙哑:“……仙师,仙师!救救我们啊......”
虞鸦安抚道:“我不是仙师,诶,你先别激动,慢慢来,我们一定会尽力救你们的,现在麻烦你回忆一下瘟疫发生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来也巧,虞鸦面前的这人,正是一个早期感染者,据他口述,最先发生不对劲的就是在他院子外东五百米处的一口井。
这井本来是大家的饮水源,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说夜里经过井边时听到过若有若无的女子哀怨的哭声,声音凄厉绝望,似杜鹃啼血。
远远看去似乎有一身红衣披发女子枯坐井边,可是人一靠近却又消失无踪。
起初大家以为这只是一桩奇闻怪谈,或是哪家媳妇受了委屈半夜偷偷在井边哭不敢叫人瞧见。
直到,不知原因,城中许多人染上了一种怪病。皮下肿胀,人像气球一样吹了起来,体温越来越低。到了后期皮下会逐渐变成腐烂的绿色,染病之人越来越没有力气,似乎身体在逐渐死去腐烂,直到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下。只留下清醒的意识日复一日的煎熬着。
人们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带来的疾病,等到人们逐渐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晚了,这种怪病已经如同瘟疫一般蔓延至全城。
终于有人将这种怪病与井边怪谈联系起来,认为是妖鬼害人。可是在此之前,城中人一直都是正常用水,就算意识到又能怎样,所有人都接触了感染源,每个人都逃不掉——城门封锁,我们出不去,也没有医师来救我们,强闯出去的人都被就地格杀了,我们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煎熬。
“这种病死不了,可是却比死了还难受......”男子凄惶地打了个哆嗦,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带着惊恐。
“你们对那个井边的女子有什么猜测吗?她是城中人吗?”虞鸦微微沉吟。
“不,完全不,我们之前就找过了,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鬼东西,仙师,妖鬼害人哪需要什么理由!您快去把她收了吧仙师!”他激动地手舞足蹈,提起那妖鬼脸上流露出恐惧与恨意。
虞鸦心中暗叹,安慰道:“你先不要激动,我们今夜会去探查,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望你明天早上之前都暂时呆在屋子里,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能解决此事了。”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他激动地攥住虞鸦的袖口,虞鸦好不容易叫他松手,对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东君使了个眼色,快步离开此地。
东君抱着酒坛安静地跟在虞鸦身后,漫不经心地瞟了身后的男子一眼,旋即二人身影渐渐消失在那人视线中。
“道长姐姐觉得他说得话是真的吗?”走了一段路后东君突然发问,一双潋滟的双眸沉静地望着虞鸦。
虞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对东君说:“站在他的视角来说他已经将所见所闻告诉我们了,只是,真相并不一定如此。”
“哦?”东君有些惊讶,“从何看出呢?”
虞鸦顺手接过他手上的酒坛扔进袖里乾坤,淡定道:“我曾与妖鬼接触过,妖鬼依托执念而生,有些妖鬼并非人们想象中那样天天什么都不干只想着杀人吃人。当然我不否认这样的存在,甚至可能在妖鬼中占大多数。
但是这件事情,属实有些奇怪,结合城中人症状来看,他口中见到的的井边女子似乎是瘟鬼的化身,应该是女子死后怨念所化,而且看城中情况……她很有可能是投井而亡。
按理说,若她想要复仇,直接找她的仇人便是,就算是她迁怒无辜,想要全城人陪葬,也还是不对。”
说到这虞鸦停了下来,东君在一旁自然地接过话:“哪里不对?”
虞鸦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她的恨太平均了。不偏不倚的恨,似乎不掺杂情感上的偏差,这一点很奇怪。
而且最奇怪的一点是……没有人死去,这场看似来势汹汹的瘟疫并不难解,只是表面吓人,若非朝廷禁城的命令,就连有经验的凡人医师都可化解此次瘟毒。
这瘟毒对瘟鬼来说,称得上小儿科,甚至称不上什么瘟毒,旁人就可化解。
就像是给你出了满满一本的最基础的算术题,看起来很吓人,但是没有时限,只需要一些时间大家都能解出来。瘟鬼为什么会散布这种瘟毒?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虞鸦心中浮现种种考量,最后头痛地摇了摇头,叹气道:“多思无益,待到晚上就能真相大白了。无论如何,先保城中百姓的性命无忧。”
东君不知何时停下,唇角勾起,眼中闪着赞赏:“原来如此。道长姐姐心细如发,思维敏捷,实在佩服。”
虞鸦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东君胆色过人,毫无惧色才叫人惊讶。”东君一愣,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姐姐说笑,并非东君如何,只是跟在姐姐身边莫名的有安全感。”
呵,虞鸦目光划东君肩上的黑鸦,凉凉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东君有些摸不着头脑,旋即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幽幽地望向黑鸦。
谁料黑鸦毫无惧色,反而挑衅地大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