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可曾见过此人 第2章 第二章

苏晚身处的阁楼是八边形的，一共三层，坐落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之中，阁楼顶上的半空中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在深夜里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宛如一轮圆月照亮整座楼身。

阁楼三层都挂着精致的走马灯，此时正亮着光，细看就能发现每一层灯光的颜色都不同。一层是明黄色，二层是淡紫色，顶层是浅青色。

此时的苏晚身着一袭粗陋的红衣，乌黑靓丽的墨发用一根鲜红的桃木簪束起，背着一个长盒，俨然江湖侠女打扮，只不过盒子里装着的不是什么兵器，而是一把花纹繁杂的七弦琴。

她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长着一张矜贵美丽的脸，如今这简单的装扮反而显得和她贵气的芙蓉面格格不入。

距离阁楼三十丈开外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隔绝了外面怒吼的狂风、漫天的黄沙，穹顶之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这里的雷电远比穹月城的雷电还要声势浩大，仿佛苏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只要她离开这座阁楼就要降雷劈得她灰都不剩。

阁楼散发着厚重古朴的气息，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用金色的字体浮雕着三个字：验心阁。

一个梳着混元髻灵体状态的墨灰色道袍男子坐在阁楼的屋檐上，两张脚耷拉在半空中晃悠，他左手托着下巴，衣袖垂落，露出的手肘上有道青色的兰花印记，雅致生动。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阁楼外的恐怖景象，又侧过头看向不远处正在被考验的苏晚，目露期待：“神魂强大考验时间才会这么久，不过这异象也是夸张，可千万要通过这最后一道考验，别让我失望啊！”

星漠作为验心阁的阁主，他已经孤身一人守着验心阁不知道多少年，时间长远到他自己都要觉得自己是验心阁生出来的阁灵。

他离不开验心阁，唯一执着的事，就是托人给一个姑娘传句话，可是直到现在好像也没有人帮他把话传到。

阁楼第三层外廊尽头还有个半大男童，男童听见他的话，收回注视着苏晚的目光，惶然看着阁楼外黑压压的乌云闪电，稚嫩的声音发着抖：“前辈，外面的雷云是我娘亲引来的吗？”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企图平静一点。

这个精致的男童十岁上下的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粗布衣裳，头上带着的一顶活灵活现的兔头帽子，帽子有眼睛有长耳朵。男孩一双眉毛被白色的帽檐全部遮住，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他个头堪堪过了阁楼栏杆的高度，往阁楼外看都是微仰着头的。

这个男童就是世人口中苏晚的目中无人的孩子，如今已经改名为苏灵澈。

他耳后坠着两根小辫子垂于胸前，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忧心忡忡皱着眉头，虽然没有长开，也是一副温和乖巧的模样，和人们口中嚣张强横的顽劣世孙完全搭不上边。

不过，作为重生者，身体只有十岁的苏灵澈实际上已经十三岁了，他很快就通过了验心阁的考验，几乎没有停顿，可是他的娘亲苏晚却已经卡在第三道考验一整天了。

他原本的名字随父丹亲王世子常书景姓常，取名子水。

数月前，苏灵澈与他的娘亲苏晚一同重生，他们逃出了云曜国都城穹月城，掘弃了过去的身份，他的娘亲为他更名为苏灵澈。

他没有父亲，也不需要父亲。

验心阁是能让凡界之人去往修真界的入口，他和娘亲决定去往修真界是为了讨一个公道。只要他们能顺利通过验心阁的三道考验，就能顺利到达修真界。

验心阁阁主先前和他说过，受考验时引发的异象大意味着受考验者的意志过于极端，要么是极善，要么是极恶。这种情况下，能否通过考验往往在一念之间。

他和他的娘亲苏晚昨日黄昏到达验心阁，因为太过劳累，验心阁阁主让他们休息了一晚。他与苏晚在清晨一同进入考验，苏晚前两道考验几乎和他前后脚通过，但是到了第三道考验，她就被困在了里面，迟迟没有结果。

并且，苏晚开始经受第三道考验后，阁楼外的天空开始聚起乌云，到了黄昏已经形成万里乌云千里雷霆这般恐怖的景象。

“你才知道？”

星漠察觉到苏灵澈的恐惧，感到有些好笑，踏着脚下空气站了起来，飘到半空中对着神色惶惶的苏灵澈调皮地眨着眼睛。自欺欺人这种事以前有人常常在他面前做，但是，那人……是谁来着？他不记得了。也懒得去想，毕竟他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哪里记得请楚？

苏灵澈望回周身泛着青光的苏晚，抿着嘴没有吭声，他本来该是一副沉重的样子，可是十岁幼小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委屈巴巴惹人怜爱。

他考验的时候一点异象都没有生出，甚至他觉得自己没有受到考验阁楼就已经大门为他敞开了。可是同样是重生者的娘亲，却引来这般恐怖的景象，究竟是何缘由呢？

是……因为他的娘亲已经悟道了吗？

看着在考验中的苏晚紧皱了一整天的眉头，苏灵澈不由得甩开杂七杂八的念头，安慰自己他的娘亲一定会通过考验的。

他是死后重生的，死在十三岁，死后魂魄离体而出，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就看见了不远处他娘亲……的魂魄。

那时，他的娘亲苏晚魂魄意识溃散，在空中闪着不详的黑光，旁边还漂浮着一块破碎的玉玦。

苏灵澈能清楚的看到苏晚的眼神已经不再清明，曾经明亮平和的眸子里满是恶意。那时的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因为当时他的娘亲已经离世三年了。

不知所措的他顾不得他娘亲身上的诡异，冲上前抱紧了自己的娘亲哭泣，只觉得无比委屈。后来天地间一阵琴音传来，他娘亲恢复正常，那块碎裂的玉玦也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修复了，是一块月牙形玉玦。

他这才发现那块玉玦是三年前他娘亲送给他的十岁生辰礼，他娘亲说过，那块玉玦是她五岁时一个仙人送给她保平安的，她已经佩戴多年，送给他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月牙玉玦被一股无形力量修复好之后他和他的娘亲就一同重生了，重生到了三年前离他娘亲死去还有三个月时。

他们二人都带着之前的记忆。

他的娘亲说，她死后魂魄一直栖身在他身上佩戴的月牙玉玦上，见证了他这三年来的一切。

直到。

他也死了。

其实，在苏灵澈五六岁堪堪记事后，就知道自己的娘亲不得父亲喜欢，并且自己娘亲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他那时就一直约束自己，要乖一点，不能让娘亲再因为他忧心。

可是后来，娘亲还是死了，在他过完十岁生辰一个月后，为了保护他被处死了。

那时，他们当作罪证的文章他没有写过，可那又分明是他的字迹。

苏灵澈很疑惑，但是还是明确告诉那些人，不是他写的。于是，他被亲爹常书景接回了丹亲王府，回来后却发现苏晚没有回来。常书景说他娘亲认罪了，让他不要学娘亲，好自为之。

后来苏灵澈想，他和娘亲的字迹虽然相似，却还是有区别的，娘亲定以为是他写的，才主动承认了罪行。可是他想到这点时已经晚了，他被父亲禁足在秋水苑，直到娘亲被处死后才放他出来，十岁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为了洗清娘亲的冤屈，苏灵澈这三年一直很努力的寻找真相和证据。

可最后却功亏一篑身死当场，还背负上了弑杀亲祖父凌辱杀害亲祖母的罪名，死去三年的娘亲苏晚因为此事，又多了一条教子无方的罪状，可谓是死后都不得安宁。

而幕后黑手却还在逍遥法外。好在，他和娘亲都重生了。

这个小小的少年注视着自己的娘亲，默默在心里庆幸着。

空中飘着的验心阁阁主星漠被苏灵澈忽视，无聊的他也在空中盘坐下来等待苏晚的考验结果。

这些都是沉浸在考验中的苏晚所不知道的，她深陷考验幻境。

第一场幻境很快编织好，是十五岁时的苏晚，她正将自己关在闺房里伤心哭泣，丞相夫人正劝说着什么。

经受幻境考验的苏晚成了一个没有实体的旁观者，看着熟悉的房间和自己的娘亲，她的心都漏了一拍。

十五岁时的苏晚是个千金小姐，有疼她爱她的兄长和父母，任性而娇气，脸上画着得体的妆容，一身鲜亮贵气的衣裳很好得衬出她明艳的长相。

旁观者苏晚二十六岁，未施脂粉，打扮简单，一袭粗布衣裳。她和十五岁的自己虽都是一袭红衣，却已经天差地别。

意识到这是幻境，旁观者苏晚面色徒然苍白，伸出去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她知道幻境里十五岁的自己这时在闹什么，却……无法阻止。

十五岁的苏晚还未成亲，一张姣好的面容在穹月城中也算有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为出名的便是她的琴声，就连云曜最清高的居士听完一曲都曾赞了一句妙极！

身为丞相府唯一的千金，上头还有个才气斐然前途可期的兄长，十五岁的她刚刚及笄，穹月城那些勋贵人家便争相求娶。

父母疼爱，兄长庇佑，她本来可以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

可她对两小无猜的丹亲王世子常书景心生爱慕，十五岁的她现在和家里闹着的，正是要嫁给常书景。

苏晚自情窦初开时便心悦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常书景，隐晦的表明心迹后这位清冷公子没有拒绝，还说等他来娶她，没多久便上门提亲下聘。在距离婚期还有一个月时，常书景遭人算计，被人设计和一个无辜的御史庶女一夜荒唐，事后这个庶女还有了身孕。

常书景处理了始作俑者后并未隐瞒，而是向丞相府合盘托出，让丞相府定夺二人的婚事是否还要继续。

十五岁的苏晚并不觉得常书景有错，御史庶女陵裳也是无辜的，倔强的她也不愿放弃自己心仪之人，她打算继续婚事。

但是她的父母兄长主张退婚，让她多考虑，一旦成婚就无退路了。

其实早在常书景提亲时，作为常书景同僚好友的兄长苏风就和苏晚说过，常书景虽然优秀，但是是个冷心冷性之人，嫁给他可能并不会幸福。

哪怕如此，她依然选择相信常书景，义无反顾要嫁给他。在十五岁的苏晚不断哭闹下，她的父母兄长也只好叹着气同意了这门婚事。

这是便是悲剧的源头，旁观者苏晚眼睁睁看着她曾经经历过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心中泛起无限悔意。若是她当初听了父母兄长的劝解就好了！

可惜她没有……

无论旁观者苏晚有多后悔，这也只是幻境，她只能被迫看着事态发展下去。

一个月后，名动京城的丞相千金苏晚与丹亲王世子常书景顺利成婚。成婚第五天，常书景‘无奈’迎回了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御史庶女为侧妃。

天真单纯的苏晚本以为她能和那侧妃和平共处，实际上她却被那侧妃处处使绊子欺负。只要苏晚计较，常书景就会说，“夫人，你是世子妃，别老是和阿裳计较，她有孕在身。”

常书景与苏晚自幼相识，唤她时也就中规中矩一声夫人，却亲昵的唤那个庶女阿裳……苏晚只是单纯，并不是蠢，她这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她之前生活的相府干干净净哪会有这些阴私？但是自己酿下的苦果自己咽，何况她成婚没多久还诊出了喜脉。

一向傲气的她选择了隐忍，不再期待自己的夫君能与自己甜蜜幸福，有父母兄长做后盾，她在丹亲王府的日子倒也平静。

幻境中丞相府的花园里，她的父母在叮嘱十五岁怀喜后的自己事事小心，兄长站在一旁盘算着未来外甥或者外甥女降世他这做大舅的要送啥见面礼，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旁观者苏晚看着这场幻境里马上要淡化消失，不由得红了眼眶。

第一场幻境就此结束，第二场幻境就又开始编织。苏晚忽然意识到什么，连连后退，似乎这样便能逃避接下来更残忍的事实。

但幻境很快就有了新的画面，丹亲王府世子侧妃的落霞院里，怀喜八月的苏晚跪在常书景面前，不停地磕着头在祈求什么，常书景不为所动，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那是侧妃陵裳的所生的孩子，刚刚满月。

十六岁的苏晚得知父兄获罪入狱，皇帝判了满门抄斩。她这是在和常书景求情彻查。

即使知道这是幻境，旁观者苏晚还是看不下去了，她别过头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幻境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她不看，幻境也会继续下去。

画面里，一年前她哭着求着要嫁的清冷公子眉都没皱一下，便打发了跪在地上的苏晚，无计可施的苏晚也只能绝望地离开落霞院，不甘心的她回头望去，只见常书景抱着侧妃生的儿子正笑的开怀。

如此刺目的一幕让怀喜的苏晚绝望不已，她要如何拯救她苏家族人，悲痛下，苏晚的腹部开始一阵一阵抽痛，还有一个月临盆的她早产了。

女人生子如同过鬼门关，苏晚在过鬼门关，而她的家人在走黄泉路。

在苏晚生产期间，整个苏家上上下下连同仆役在内几十人没留一个活口，全部被处死，今上念在她是外嫁女并不知情，又刚刚诞下皇室血脉赦免了她。

连父母兄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她生不如死悲痛绝望，常书景那头却在大办庶子的满月酒。

旁观者苏晚捱过了第一个宛若剖心之痛的片段，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幻境里逼真的场景，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这些事她已经经历过了，何惧之有？

可她的眼眶却在不住地淌泪。

幻境里十六岁的她正哄着早产的孩子入睡。不知是因为早产，还是因为能感受到她的痛苦，那孩子哪怕是在婴孩时期，都安静乖巧的不得了。

苏晚的悲痛在也孩子到来后暂时得到缓解，旁观者苏晚自然知道当初她自己的想法。

她那时想着，如果连她也死了的话，就没有人会去为苏家翻案了，她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幻境到了这里，突然就加速了，场景切换的很快，但是表现出来的事情脉络很清楚。

后面的日子苏晚一边全心全意的培养着她的孩子，一边暗地里调查苏家的案子。

她的父亲身为一朝丞相，他的年纪才不到四十，却为了云曜百姓早早愁白了头发。她的娘亲曾经是穹月城知书达理的才女，出生富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嫁入丞相府后乐善好施，深居简出。

她的兄长三元及第才学极好，为人内敛谦和，放弃了进翰林院修书这清闲又有前途的差事，奔走于各地，只为了云曜国库充盈，这样当遇上灾年时，朝廷能正常发放赈灾银。

这样的人，会成卖国贼？

可是，那通敌叛国的案子却是人证物证具在，甚至最后她的父母兄长都认了罪。

其中一定有隐情。

内心坚韧的她没有向孩子灌输任何不好的思想，孩子出生后常书景那清冷公子还算上心，隔几天还会来看看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名为常子水，那个庶长子名为常子舟，两个名字都是常书景取的。苏晚不喜欢这个名字，舟行水上，仿佛她的孩子是庶子的助力一般。

之后，在她的孩子满三岁那年，那当爹的清冷公子带着他出了一趟远门。

回来后对她的孩子莫名疏离了不少，几个月不来看一次，她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并不是很在乎，指不定是那个侧妃使了什么阴招争宠。她是掌管亲王府后院的世子妃，苏灵澈是亲王府的世孙，只要不动他们，她懒得上心。

幻境很快到了常子水十岁的时候，情景里的苏晚来到了和旁观者苏晚一样的年岁，二十六岁。幻境中的苏晚正耐心地教导着苍子水，苍子水也乖巧地认真听讲着。

幻境中的苏晚和旁观者苏晚同是二十六岁，但是依旧区别明显。幻境里的苏晚端庄温柔贵气倔强，旁观者苏晚冷漠理智目标明确。

到了这个时候，旁观者苏晚也不再逃避躲闪，她很清楚幻境里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约莫就是重现她的死亡。

画面里，锦衣卫带着抓捕令来到丹亲王府，带走了已经是世子妃的苏晚与才十岁的常子水。那时的她心底有些不安，情况紧急她只来得及叮嘱了常子水一句：无论别人问他什么都不要承认，不然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随后锦衣卫就将她们母子带到了大理寺分开审问，苏晚这才知道官兵为什么抓他们。常子水得知当年自己外祖父一家因通敌卖国满门抄杀的事后，认定是误判，于是写了不少抨击今上昏庸无能胡乱判案的文章。

有一篇文章不小心夹在课业里上交给了他的夫子，而这个夫子是苏晚从穹月城有名的书院请来的。夹着文章的课业被这个教书先生带回了书院，被书院另一个与这个教书先生不对付的夫子看见，那人直接把文章上交给了大理寺。

锦衣卫在带走她们后还在秋水苑东院常子水的书房里找到了好几篇类似的文章。

苏晚不是没有怀疑过事情的真实性，但是锦衣卫给她看的那篇文章的字迹就是苏灵澈的，苏灵澈的字迹是她这个做娘的一笔一划教导出来的，字体瘦劲清峻，结体严整。只是因为年纪尚小，笔迹略显稚嫩，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来的。

苏晚想着，孩子才十岁，知道自己堂祖父犯糊涂害死外祖父一家，心思清正的他因此写下一些言辞激烈的文章不算奇怪。

救子心切的她将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只说那些文章都是自己写的。今上大怒，气她错付了自己当年对她的仁慈，赐她凌迟而死。

冲冲冲，宝子们喜欢的举个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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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