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中,陆明策正与臣子议事。
谢芷提剑闯入,眼睛直勾勾的的看着高位上的人,想笑,想伸手摸一摸,还有许多话想说,心中激荡着满满的情感,撞击着他的胸膛生疼。
可他硬生生将嘴角扯平,把一张白白的小脸冷下,与平常无异。
陆明策抬起头,神情淡淡的看他一眼,眼中没有多余情感。
大臣们纷纷侧目,诧异惊怒皆有之,怎生如此不懂规矩,手持凶器闯入大殿,难道眼见着谢氏王族气数已尽,来弑君不成。却又见谢芷因疾行赶路,脸上出了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两颊飞粉,眼眸晶亮,端的是一副倾城倾国之貌,心中不由赞叹。
可恨这位美人,生得女儿貌男儿身,未能给王上诞育一位王子。
陆明策道:“美人既然出宫回来了,不必特地来见我,歇息去吧。”
谢芷“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心里奇怪陆明策怎么知道他方才出宫一趟。
一大臣忧心忡忡问道:“现下外面兵荒马乱,叛军临城,不知美人因何故出宫?”
陆明策道:“美人有仙术傍身,故请他出城勘探情况。”
大臣道:“不知美人可有探得什么消息?”
谢芷转身道:“城外焦土绵延,尸鸿遍野。”不出所料,高位上的那人身躯一震,面色一白。
谢芷心里舒服了一些,他讨厌陆明策冷头冷脸待他,非得看到那人脸上表情生动才可。
于他而言,这几年就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里都是假的虚的,如今梦醒,时空与他未被迷惑心智之前对接。那时陆明策待他和颜悦色,千依百顺,使他无法接受陆明策此刻的态度。
却不知陆明策就像一只被打踢怕了的狗,这些年他每一次靠近谢芷,都会招致对方的冷漠躲避,或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耐心勇气皆已耗尽。自此对方如何对他,他原样奉还。
曾经浓情蜜意的小俩口,活生生演绎成相敬如宾的模范帝后。
谢芷迈出大殿门槛时听到君臣几人正商议着西撤的路线。他满意的捏了捏手里的剑,这才对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一路上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云故王朝的王,使他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
白日里陆明策身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谢芷拿捏着姿态,不愿硬往前凑。
到了夜晚,四下无人,静谧黑漆,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陆明策的寝宫里。
谢芷三分迫切的翻身上床,对躺着的人又摸又揉半天,没有反应,气喘吁吁的抬起头,却见黑暗中一双沉沉的眸子看着他。
挤压着胸膛的的双手缓缓卸了力道,他咽口唾沫,心道,虽是夫妻,又久别重逢,可这半夜爬床的行径做起来到底不光彩,顿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慢腾腾的往床边挪去,忽然被人扶住腰。
陆明策捏着他的腰侧,也不动作,二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腰侧的手轻拍了两下,颇有哄睡的意思。
谢芷灵光一闪,难道以为他在梦游?
嘿呀!他可不是梦游,一切皆为心驱使。
心中难忍窃喜,就当我在梦游,这样玩起来才有趣儿。当即闭上眼睛,拱在陆明策脖颈胸膛上又亲又咬。
不知道是不是久未开荤的缘故,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觉得唇下每一块滚烫的pi rou都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味道,恨不得撕咬嚼碎吞咽下肚。
头顶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沅沅。”
谢芷意犹未尽,抬起头来,眼中火热慢慢褪去,心脏仿佛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冷却下来。
陆明策面色平静,毫无情动模样。
“你……”谢芷气急败坏的坐起身,“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眼睛往下瞟了一眼,“难道不行了?”说罢伸手就抓。
陆明策拽住谢芷的手,声带厉色道:“别闹了,回去睡觉。”
谢芷已经摸到了,面露得意之色,说:“不知道你在忍什么,说不定你这个王明天就当不成了,等我们被赶出王宫,就再也睡不到这样绵软舒服的大床,为何不及时行乐,在这张床上畅畅快快的做上一场。”
陆明策推开谢芷,只想到他昨晚上在陆昭仪处待了一整夜,不知道是不是也“畅畅快快的做了一场”,心头厌恶,面上不由显露。
谢芷仿佛被当头棒喝,脑袋嗡嗡的响,猛地直起腰,颤抖着手指着陆明策,尖尖的指尖像世间最毒的利刃。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谢芷的嘴像淬过毒药,句句见血,“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王?不!你已经不是了,你就是一个亡国之君,你什么都没有了,我再也不会怕你。”
“怕我?”陆明策眼中带着不可思议,问。
往日种种嫌隙涌上心间——不肯将王后之位给他,贪图美色却嫌弃他是男人,还有方才那脸上真真切切的厌恶之色……
敢嫌恶他,竟然敢嫌恶他!
到底还是嫌他不是女人!
难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年里,陆明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
一想到这个,谢芷就恨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用最残忍的话把陆明策捅个遍体鳞伤。
“知道我为什么要当王后吗?我才不是稀罕你,只有王后才可以和你平起平坐,才能不忌惮你的伤害。”
“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你?”陆明策将人掀到床上,逼近问道。
虽然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阴影将谢芷整个人笼罩,可是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抖着,眼神冷如冰霜,却只能冻伤自己。
“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谢芷咬牙切齿道:“我都觉得恶心。我也是个男人,我也喜欢柔软漂亮的女人,而不是**的臭男人。可你是王啊,你说的话我怎么敢不听,你的命令我怎么敢不从,你让我吃饱穿暖,不被人欺负,我只能顺从你,说好听的话骗你……”
谢芷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眼眶酸酸的,像要有泪水流下来。
他抬手摸了一把,是干燥的。
长久的寂静无声后,陆明策震怒的神情反而平静下来,问:“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谁?”
谢芷惯会伤人的心,故意装出一副警惕模样道:“你要做什么?”
“是陆昭仪?我什么都不做。”陆明策转开视线,道:“你走上修炼之路,已经不被人间之事困扰,云故亡国,与你无关。”
“是。”
“你有仙术傍身,有力自保,也能保护所爱之人。”
“那当然。”谢芷瞧着陆明策的脸色。
“你不再需要我,也不必畏惧我。”
“是……”谢芷略有些迟疑。
“出去吧。”陆明策把人从自己的双臂里推出去。
他不再理会谢芷,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眉峰微微蹙着,仿佛很疲惫,又好像在忍耐着机大的痛苦。
谢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看见被褥间一只紧紧握着拳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他没有再吐露伤人的言语,翻身下床离开。
以谢芷的性子,别人伤他三分,他一定要十分百倍的讨回来。可是这次他“见好就收”了。他想,陆明策可真倒霉啊!他的国家没了,他也不是王了,一个亡国之君,下场可能连城外那些战火中的百姓都不如。
一阵夜风吹过,空气中传来阵阵浓郁花香,谢芷打了一个寒颤,脚步停在一株盛开的牡丹花树旁。
他仿佛看到叛军打入王宫,这满树名贵的花朵在火光和厮杀中跌落在泥地里,染上脏污和鲜血,被人践踏成泥的画面。
谢芷握住枝头一朵肥硕的花朵,握了满把,恶狠狠拽下来,心头带着快意的满足。
陆明策身边那些废物,根本保护不了他们的王。
如果没有那群废物,就不会有人天天在陆明策的耳朵边说自己的坏话,不会有无数双眼睛觊觎着陆明策身边那个位置。
他有办法在西撤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陆明策带走。他有在乱世中生存的经验,大江南北,天高海阔,他早就想游历一番了。如果叛军实在追的紧,就往巫溪派去,巫溪派曾答应庇护他们二人。
想到将来陆明策要仰仗自己生活,谢芷兴奋的直抖,等到了那一天,他就勉为其难不嫌弃陆明策是个男人吧。
可是他依然耿耿于怀,曾经陆明策没把最好的王后之位给他。
城外肆虐多日的叛军忽然消停下来,在距王城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仿佛有长期困守的意思。
王城里的人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但是很快又惊悚起来,侵略军的反常举动难道有什么阴谋,就像猫在吃掉老鼠之前,总会肆意吓唬玩弄一番。
又好像在等待着一场好戏开场。
……
书房里,陆明策和丞相孟学良商议事情。谢芷进来,正在争执的二人同时停下嘴。
孟学良向谢芷拱手拜道:“见过美人。”
谢芷还了一个急促却并不敷衍的礼,朝陆明策急冲冲道:“到底什么时候西撤?再商议叛军就打进来了。”
孟学良道:“难道王上没有告诉美人您的计划?”
“什么计划?”谢芷警觉的问道。
陆明策道:“西撤的计划,今晚就走。”
谢芷听了立时眉开眼笑起来,“今晚好,我回去收拾行李。”说罢一阵风似的转身,脚步蹁跹,仿佛轻盈的蝴蝶。
这时孟学良忽然道:“美人请留步。”
谢芷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孟学良老而精明的眼睛深深地同他对视。
“臣也是刚才才听到王上的计划,老臣无能,劝谏不动王上,还请美人不要怪罪。”他的态度恭谨而期盼,话语间透着一丝古怪。
“孟丞相的建议想必是好,王上还是要听听的。”谢芷轻飘飘道。他满心想着晚上西撤的计划,对这师生二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毫无察觉,更是没有明白话中的深意。
陆明策道:“老师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
孟学良抬起头来,看向陆明策的眼睛,里面是对自己所做选择的坚定,和对恩师的敷衍。
“连累老师了。”陆明策的神情歉疚而坦然。
“是我这个老师没有教好。”孟学良混浊的老眼发红,透着痛苦与失望。
入夜。
王宫的夜晚,第一次这样宁静漆黑。
一小队人马急匆匆的行走在小道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积满了雨水,细微的“啪——哗啦——”声,溅起的雨滴在夜空中划过极为细碎的亮光,一闪而过。
出了一道门,迎头又来一队人马,两队人马相遇,黑色的斗篷下,谢芷抬起脸,对着陆明策狡黠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陆明策抬手整理谢芷的斗篷,理顺前襟那两根胡乱绑在一起的带子,轻声说:“走吧。”
这时他注意到躲在谢芷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提高声音道“谁?”
谢芷把人从身后拉出来,说:“是陆昭仪,一会儿把她送回家去。”
陆明策的视线长久的审视女人美丽的脸孔,接而落在谢芷握着的纤细手腕上,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说:“不必了,一起带着。”
陆昭仪垂下头,慌慌张张行礼道:“多谢王上。”
狼狈的雨水中,她的美丽越发楚楚动人,她依靠着谢芷,就好像一只暴风雨中的小鸟,终于停驻在一株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上。
记忆中娇憨美丽的“女子”形象已经淡化成一张一碰就碎的枯纸,只对他一个人嗔怒嬉笑的小公子再也不会出现。原来他的沅沅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成为另一个女子的依靠。
这样很好。
陆明策忽然仿佛想通了什么,心里隐隐的痛苦烟消云散。他对谢芷的爱,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澄澈纯粹。
就好像他想明白如何保全王城八十万百姓,刹那间天宽地阔,心境沉静通透。
再有一章第一世完结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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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荒唐梦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