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暮色彻底占领了整条街道。睡熟的灯火次第醒来,摇曳在城中各个角落。
忽然,平地生风,那风极大,吹的台上的言芠里衣翻飞,也将对面了为箭上的符咒吹的脱离箭簇。
了为放下了箭,去拿新的符咒。
结果刚套上了符咒,箭簇的火突然灭了便只能新点火,如此循环,林福田也忍不住上前,问他在搞什么名堂。
了为气的手抖,表示箭簇突然突然点不着火了。
“这不是浇了油了吗?怎么能点不着?”眼见着天越来越黑,又起了这么一道有点邪气的风,林福田也不想等了,压低声音道:“先别管了,柴火我都找人浇了油,一会儿你拿符咒点了直接扔到柴堆上,没人看的出来的。林子钦今日必须死!”
高台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嗡嗡作响。
“这风好邪!”
“天要黑了!”
“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吧!”
“回什么家!那东西已经被道长抓到了?你怕什么!”
“可我还是有不好的预感……要不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
“怕什么?!道长马上就烧死那个东西了!这东西以前害的都是老弱病残,你我两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怕这个?!还是不是男人?”
“你说谁不是男人呢?!”
“诶呀,急什么,又没说你!”
说话的人是个杀猪的,仗着身强体壮,杀猪无数,胆子也比旁人大很多。劝他的则是他家邻居,原本个子比他矮上一头并不算什么事,但因为娶的媳妇漂亮,个子矮这件事便要时不时被杀猪的拿出来说一说。
台下正乱,台上就俩人,也没闲着。
看到了为的箭点不着,藕叶喜道:“公子,那个老骗子的箭好像坏了……”话到一半,言芠正听着,忽然就听不到藕叶说话了,而是一阵衣衫窸窣的声音,而后有什么东西套在了自己身上……
言芠:……
“藕叶……你……做什么?”
林子钦如今的身体虽然瘦削,但是穿女孩的衣服还是有些小,藕叶只能在他的腰上系一下,一边猛拉衣带一边道:“套个衣服啊,公子!你就穿个里衣,风一来,腰都露出来了!”
言芠:……
他知道!他知道!但他现在不知道的是,他们现在哪里来的多余的衣服?
藕叶打了一个满意的结,瞧着言芠比刚才被射了一箭还难看的脸色道:“什么表情公子,你小时候又不是没偷穿过我裙子!”
言芠:“什么?裙子?!”没想到林子钦小时候的爱好还真挺特别的!
“当然不是!只是个外衫。”藕叶蹙眉看着言芠,猛地叉腰站起来,“你想什么呢公子!你和谁学的!是不是学堂里面有人带坏你了?”
言芠:“……”
“外衫也不大合适吧……”他觉得他可以露腰,露腰没什么的,露腰真的没什么的!!!
“男子汉大丈夫,你扭捏什么?”藕叶忽然道:“下面有女人和孩子,你多穿点怎么了,公子。”
言芠:“……”他知道,他知道,他得多穿点,“但是……天黑了吧……”他看不清只能感受,“看不到的吧?”
藕叶回他:“起灯火了,点起来和白天一样,看的到的!”
言芠:“……”
两人正说着。
突然。
“啊!!!!!你……你……”那简直是一声惨到不能再惨的惨叫声!惊恐至极,撕心裂肺!光听声音就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伴随叫声的,还又一股浓稠几乎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言芠迅速意识到事情不大好:“怎么了?”
不知看到了什么,藕叶猛地向后了两步,像是站都站不稳了,而后反应过来,双手猛抓言芠身上的铁链,开始疯了般往下扯,“公子,闹鬼了!这回真的闹鬼了!有人挖心了!有人挖心了!!”
如今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刑场的灯,挂的很高,在一仗高的柱子顶头,被风吹得不时晃动,灯光也跟着晃动,落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深情。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了,一时间,人群由于过于惊恐,根本就不知作何反应,沉寂一瞬后,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跑!逃!叫!不知先干哪一样,但总要干一样,其他人似乎也被叫醒,跟着跑起来。但无论怎么跑,却始终绕开了其中一个点。那个点就像是落在水里的石头,由他开始,周围的混乱荡漾开来。
几乎是抱头鼠窜,几乎是连滚带爬,朝着哪个方向都可以,远离那里!远离哪里!
“啊!!啊!啊!!!”
“有鬼啊!!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救命啊!救命啊!”
最后,方才还你推我,我挤你的人群,就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方才叫嚷声十分大的屠户,而另一个则是他的邻居。
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离的不远,此时此刻正由一只手臂连成了一体。屠户背对着邻居,头微微向下,似乎想要看看自己怎么了,可看没看到无人知晓,或许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看到了,看到自己胸前穿过的手里握着自己的心脏,猩红一片并不好认,但他杀了那么多的猪,卖了那么多的猪心,总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一跳,一跳,又一跳……
“啊!矮子李把张屠户心掏出来了!!”
终于有人大喊了一声!
喊的言芠瞬间汗毛林立。这不对劲!
“藕叶,怎么掏的?”
“当然是用手啊!公子!这时候你好奇这个干嘛?先保命吧公子!”
徒手掏心吗?凡人的力量可做不到。
他们说的没错,是闹鬼了!看来真有什么东西,趁乱混进来了!
“别拽了……藕叶……”言芠道:“先藏起来。你看我的腿,现在就算解开了,我也跑不了……”
可藕叶现在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她胆子是比普通人大些,但是再大,也没有看到过现场挖心,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也想不了,现在只恨不能把整个台子都搬走!
“藕叶……被拽了……你先帮我一个忙!”
“大师!啊!道长!”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他们这里还有一位得道高人,如看到什么救命稻草,涕泗横流的跑过去。而了为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跑也没有动,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淡定异常。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矮子李,他微微向了为看去,嗓子不清晰的哼了一声,听起来像一个笑。
而后了为惨叫出了声。
那人其实还有几步就到了为身边,但凭空的,半颗脑袋忽然掉了下来,带着另外半颗脑袋的身子没有立刻倒下去,还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了了为面前,一股猩热喷了了为满脸。
视线里,半颗脑袋倒下的瞬间,了为的声音刚喊出俩,一只手已经就掐上了了为的脖子,如同捏碎一块豆腐一样,将整根脖子捏成了肉块。一旁的林福田大喊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被两个随从拖着后领拽到一旁的屋子里。
做完这一切的“矮子李”忽然不动了,它嗅了嗅手上的味道,似乎很满意。但嗅着嗅着它忽然浑身一顿,似又闻到了什么,缓缓转身,朝着一个方向望去。
几乎是“视线”交织的那一刻,“矮子李”直接飞身而起。
面对着言芠而站的藕叶只觉得陡然背后一凉,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她条件反射般想转头看,头转到一半,身体却猛地朝旁边栽了过去,不知哪里出来的一只手,拉了她一下。
那只血淋淋的手,第一次扑空。
这一次她没有摔倒,而是被一股力量托着稳稳地落到了台下。
而那只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言芠。
言芠紧靠着身后的木架,掌心的血还在流。
他让藕叶将自己的血抹在锁上的时候,藕叶以为他先吓傻了。
“公子,快别说话了,这是铜锁?沾了谁的血也打不开啊!”
当然打不开,但是能挣开。
“信我。藕叶!”言芠声音很哑,“这和你想要徒手拽断铁链比,靠谱多了。”
凡人的身体并无法力,言芠便只能以血为媒,替代灵气,可这种方法及其消耗气血,他自醒来两个时辰不到,用了三次,林子钦的这具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
他脸色更加苍白了,头内一阵又一阵的恍惚,他攀着木架,腿上并未受很大力,但伤口却依旧疼痛难忍。“矮子李”就在他面前,言芠知道,他没有第二次机会,这东西怎么来的不知道,但是杀起人来,可太随意了,必须现在解决。
果然,他还未得及做什么动作,那只手就掏向了言芠的心口。
“公子!!”藕叶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刑场。
言芠雪白的里衣,几乎是瞬间就漫上了一片朱红,张屠户死不瞑目的尸体的就趴在一旁,藕叶觉得完了,一切都完了……
但,不知过了多久,应该也没多久,她发现“矮子里”身体不动了,他没有继续在往里面使劲,甚至看起来,他好像是想抽出自己手而动不了!
忽然,眼前一红,台上一道刺眼的红光在整个夜色下炸开来,藕叶拿手挡着勉强睁开眼,只看到,台上两人都陷在那道红光里,言芠上半身靠着木桩一动不动,藕叶围在他腰上的外衫被风吹几乎与腰平齐,一只手抓着木桩,令一只手紧抓着“矮子李”吸在他身上的手腕,而手腕的主人,在被那炸出千万道红光穿过的时候,表情扭曲,发出了刺耳的惨叫。
囚灵。
这是言芠使过的最狼狈的一次的阵法,但也是言芠使用最聪明的一次阵法,因为这阵阵眼不是别的东西,是主人的命。
这是言芠上辈子偶然发现的,其实他用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之前的和林子钦说的话虽多少有些夸大,但是上一辈子,真的能伤害他性命的人和妖邪,还当真没有几个!故而能逼的他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还是不多,自然就练的少些,但练的少,也不妨碍效果好。
此阵不挑使用者,毕竟,不管你是皇亲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也无论你是第一宗师,还是仙门吊尾,谁的命都只有一条,没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
死,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还算公平的事。
那道红光直冲天际,将夜色刚染的天空又照成了红色,那东西被阵气搜刮的元气大伤,惨叫连连,使出了最后的力气,甩掉了“矮子李”的身体,慌乱逃窜。
一股红烟从“矮子李”头顶冒出,却不敢再朝着言芠袭来,在空中盘旋片刻,盯上了地上的藕叶,如同发现了什么宝贝般,带着尤为渗人的笑声,直奔藕叶而去。
藕叶跑开时已经来不急了,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红烟已覆到了藕叶头顶,却猛地被一道金光弹开。
言芠闻声判位,拔出胸口手,带出一道血光,正欲借此机会下最后一招,却不想手被一股力量挟持,最后的咒语没有施出去,那东西见势要立刻逃窜,一道白光自黑夜中如闪电般直插红烟而去,一声凄厉的惨叫,红烟被那道光钉在了地上,就钉在了藕叶的面前。
白光消失,是一把很漂亮的剑,剑身如染了一层霜雪,箭心被一道红线贯穿,剑柄之上系着一个丑到极致的娃娃。
藕叶不懂剑,但她懂娃娃,那娃娃实在是长得太过极致,在黑夜的竟比那剑下的红烟还要骇人,看着不足自己已尺的剑,藕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公子,这剑上的娃娃也太丑了!”
言芠:“……”被鬼打都没哭,被个娃娃丑哭了……
此话一出,城墙上的某个身影一顿。
此时的言芠很想安慰一句藕叶别怕,仔细看看,可能没那么丑的,毕竟剑乃修士珍爱之器,他虽看不见,但却能感受到此剑周身灵气充沛,使剑者沉稳老道,修为不低。名士名剑,挂的娃娃应该不会很丑的,他知道藕叶是害怕,但他却说不出来了,一开口,嘴里就会流血,但不开口,也没好到哪里去,七窍都在流血。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闪出各种念头,不过复活三个时辰,就将林子钦的身体搞成这样,回去之后可要给林子钦免费打黑工很久了吧。但他也可以倒打一耙,说林子钦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害的他魂魄都受了伤。他就这样想着,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着一个方向栽了下去。
耳边有风,言芠好像听到了很多人在叫他,但又很快又得一丝清醒,那不是在叫自己,那是在叫林子钦。
城墙上的身影自然也看到了,但在闪身之时却停住了,因为她发现,有人比她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