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下不留神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暗流（五）

却说姚今雨将信送往医馆，又说明了情况后，沈聆之对着那封信左看右看，等夜深后唤来了冥狐，“这封信你看着可熟悉？”

冥狐见了“今雨”二字，心先一凛。细细读完后，只觉毛骨悚然。

送信之人很熟悉他下属的说话方式，从字词上看不出差异，但显然是有意引导姚今雨去发现那块玉玦。

“难怪玉玦会到项青阳的手里。”他猛击桌子，咬紧牙关，“难怪我们只差一步就——”

“这信还有不对劲的地方。”沈聆之道，“姚今雨告诉我，这人平日写字都在撇捺处停顿，唯独这次在起笔时停顿。我听完后觉得有些熟悉，便找来了这些。”

他拿出一叠信摊在冥狐面前，“你仔细看看，可觉得熟悉？”

那些信内容字迹不一，绝对不是同一人写的，但都有相似的地方：起笔时的墨迹都很重。

沈聆之道：“这是鬼铃寄来的信。”

“......什么？”

“鬼铃写信一向是操纵别人完成，字迹当然写得像。可她毕竟是将人当傀儡，要花费时间来控制，这才使得每一个字的字首停顿更长。”沈聆之不动声色地一叹，“我先前还以为玉玦的丢失是偶然，果然世上没有巧合。”

冥狐攥紧了衣袖，愤怒而颓然地在沈聆之面前坐下，胸膛上下起伏。

沈聆之为他倒了一杯茶水，他摇摇头，没有喝。

“我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鬼铃......”他胸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尖锐的讽笑，“在魔界的时候，她曾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其中有多少感怀，多少故事，冥狐没有尽数讲出，“我没想到她也会背叛我。”

按照魔族的位次，鬼铃属于八大魔使之一，实力仅仅比枭夜略高。

由于魔族的重心仍在吞并妖界上，被派遣到人界的魔使并不是最厉害的，以打探消息和暗中布局居多。

八大魔使中，有三位留在魔界，三位植根于妖界，鬼铃和枭夜则负责在人界蓄谋时机。即便坐到了魔使之位，仍然避不开争权夺势，鬼铃也因此与冥狐结识。

冥狐不是魔使，但在天音宗植根最深，是不可或缺的内应。天音宗是八宗之首，控制天音宗就控制了整个人界，因此先前冥狐颇受器重。

直到怀山派投靠了魔族后，植根于怀山派的内应“天鹰”的风头远远盖过了冥狐。此人不显山，不露水，直到后来才接手了怀山派的内应事宜，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一旦天音宗失势，冥狐也将在魔界失势。每每这时，鬼铃就会安慰他：不要紧，反正枭夜也不配当魔使之位，他一倒台，自己就举荐冥狐去当魔使。

可如今枭夜倒了，鬼铃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反倒是枭夜四平八稳的手下蔡琸，以及“天鹰”众望所归。蔡琸也就罢了，他本就熟悉枭夜的部下，性格掀不起浪花，是个好控制的家伙；但推崇天鹰，只能证明魔君已经决定放弃天音宗，将八宗会盟的赌注压在怀山派身上。

在这个节骨眼，鬼铃抛弃冥狐投奔怀山派，倒也能让人理解。

“她毕竟是八大魔使之一，还是心魔中最擅长操纵旁人的，未必会全然将信任托付给谁。”沈聆之安慰着，“她连我都不肯信任，大概只信任那些她能掌控的人吧。”

冥狐冷笑，“原来我也是她手下的傀儡？真是......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一拳砸在沈聆之的桌上，震得桌上瓷杯抖了一抖。

沈聆之扫向冥狐的手，“你受伤了？”

冥狐的手背上有一道血痕，像是不慎被兵刃划破的。

他飞快将手缩回了黑衣之中，沈聆之叹了口气，“你走在钢丝之上，凡事不可不留心，特别是身上的伤，一不小心就被人盯上了。我这里有一盒上好的药膏，三天之内能弥平伤口，不会留痕，你拿去用吧。”

见冥狐不动如山，沈聆之笑道：“你放心。魔君知道我的存在，你也知道我是谁。如果我意图对你不利，最先受牵连的反而是我自己。”

冥狐这才慢慢收下。

沈聆之道：“听说鬼铃在怀山派附近。现在离八宗会盟还有三个月，天音宗是不是该去往各个宗门送信函了？”

“那支队伍三日后就出发，除了季云还有我的人。”冥狐的声音越说越沉，“真不知道杜纯在搞什么，连那个刀庄的家伙也在队伍里。她是想看狗咬狗互相残杀？”

沈聆之道：“当务之急不是杜纯，是鬼铃。季云已经是鬼铃的一枚废棋，留着对她不利，她定会让这枚废棋发挥更大的作用。没有什么比栽赃杨悠雁、影响天音宗声誉更重要的事情，此次送信函是个绝佳机会，她必然会出手。怀山派一旦成为盟主，天鹰自然会记挂鬼铃这一招，她的未来仍是一片坦途。”

“她以为自己真能得逞？”冥狐磨牙冷笑，“那里面有我的人！就算不暴露我的线索，我能眼睁睁看着怀山派上位吗？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和天音宗穿同一条裤子。”

得知鬼铃有可能拿季云动手之后，冥狐必定想方设法地防范。

然而冥狐不知道，这封信并不是鬼铃写的。

善于模仿字迹的人何其之多，能够模仿鬼铃的习惯亦不在话下。

从姚今雨怀疑有人监视她，并能准确地给她送信开始，沈聆之便一直在猜测那一派人是谁。

那些人不是妖族。妖族自保都困难，更别提在八大宗门内安插内应。放眼整个妖界，沈聆之比任何人都能算得上“内应”，他很确定这件事不是自己或梧灵做的。

也不是鬼族与天族，这两类族超脱于三族之外，根本不屑于顾及这些。

在沈聆之幽幽叹气时，黑暗传来锁链的轻响，有人道：“这时局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很多。”

他慢悠悠地回应着：“可惜杜纯已经对杨悠雁起疑，没有办法再让你附身在她的刀上。但无所谓，你应当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梧灵轻轻笑了声，“几个月前大少爷还称想要闲云野鹤，照样被卷了进来。”

“所言非虚啊。”沈聆之慨叹着，“大概我真想置身事外，心里却有一些不忍吧。”

他将姚今雨的信推到梧灵面前，“你怎么看？”

“如果大少爷没有把消息透露给其他人，那么此人定与魔族勾连匪浅，却想要陷害魔族。”梧灵轻轻道，“那便只有一派人了。”

二人的心中默不作声地落下两个字。

“境魔”。

正如八大宗门的貌合神离与妖界的权党相争一般，魔界内部也分作不同派系。

这个派系主要分两类，一类是从意识和精神上影响旁人的心魔，即鬼铃、枭夜等人；另一类则是以制造大魔物为目的的境魔，如古战场未能成功转化为魔物的徐铁衣。

若说心魔是魔族的内功，境魔则是外功。譬如易柏，如果他真的投奔了魔族，凭他驾驭和捏造毒虫的能力，一定能在境魔中大有所为。

与人妖两界相比，魔族要和谐许多。两党一致对外，差别只在于执政党是谁。

这一百年来，境魔因为当年的战争损伤惨重，都是心魔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枭夜之所以功夫寥寥却能位列八大魔使之一，原因除了他比魔君年长、曾在一百年前借着别人的东风立下过一些功，还因为他是心魔。

所有人都以为境魔是真的对心魔俯首顺耳。

——若真如此，就不会有送往姚今雨手中的那封信了。

就不会在冥狐、鬼铃等心魔之外，还潜伏着不为魔君知道的境魔内应了。

梧灵飘到了桌旁，看沈聆之蘸着墨，写下如今的情况。这是特殊方法研磨的墨汁，只能留存半刻钟，但足够二人梳理思路。

魔界

心魔：包括魔君与六位魔使。以吞并妖族为目的，阻碍妖界复苏党，辅佐怀山派上位。

境魔：内应未知。意图削弱并取代心魔。

妖界

妖君：意图投奔魔族。

顽固党：反对投奔魔族，意图夺位。

复苏党：借司晏的力量重振妖族。

人界

天音宗：稳住盟主之位，找出潜伏在宗门的魔族隐患。

怀山派：夺取盟主之位。

八大宗门还有一个共同的心态，就是对当年的长铮刀一事持有警觉。

但这只是最顶层决策者的动机，并非所有人都会按照这一目标行事。

冥狐要的是稳住自己的地位，让天音宗继任盟主。

鬼铃要的是控制更多的人。

沈聆之与梧灵属于妖族复苏党，当下的任务是保住好不容易来到人界的符薪。

杜纯很看重八宗会盟，但不仅仅以此为主。她更想找出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借刀杀人地制衡。

怀山派目前的内应是那位叫“天鹰”的人，不知是谁，但与冥狐势均力敌，必定更希望怀山派夺位。

“这些人应该都注意到了阿雁。”沈聆之道，“这次杜纯让季云和阿雁同去怀山，他们如果真以为阿雁是妖族核心的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梧灵嗯了一声，“提前找出隐患，总比八宗会盟上出事要好。”

“所以——”沈聆之温和地一笑，“我也打算帮杜纯一次。”

魔族定不会容忍妖族与人族的联手。

而若人族真被魔族控制，魔族更会集中全力来铲除妖族的“叛党”，梧灵等人只会更被动。

去往怀山派的人，至少有三人处于不同立场。若怀山派老老实实地接下信函，皆大欢喜；若怀山派偏要使一些幺蛾子，杜纯也好赶在八宗会盟之前解决这些异心之人。怀山派显而易见地与魔族有勾连，只差一个证据。真出了事，也能想方设法让他们背黑锅。

杜纯不怕出事，怕的正是在怀山不出事，沈聆之也是。

杜纯想知道冥狐到底是谁，想连根拔出这一党，沈聆之也是。

季云是一招明棋，必须解决，但最优的解决之法永远是引蛇出洞。姚今雨那封信，可谓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成功让沈聆之离间了冥狐和鬼铃。

“他们两个本就不同心，更不知道我们的目的。”沈聆之道，“如果不出意外，晁敏托付的那位怀山派故旧正是鬼铃的人。可惜鬼铃疑心重，让她察觉端倪还需要蔡琸出面。那位魂归楼的姑娘，也可以帮衬一把。”

余下的就是坐观虎斗了。

只是这次，他们鞭长莫及，得靠杨悠雁见机行事。

梧灵疲惫地叹了声，“有时我真希望她能快些醒过来。就算是符薪，也比她看着更成器。”

沈聆之却轻轻道：“不到最后，胜败犹未可知。她既然决定再踏入这片浊流之中，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就凭这一点，我信她。”

害怕大家看不明白，帮着屡了一下目前各个党派的动机。

沈这一党和杜纯目前大致的动机一致，但也有不同。

所以之前阿雁暴露的时候杜纯把这件事摁下，因为杜纯既需要制衡，又需要知道阿雁背后到底是谁，以预防后续离心变卦。

——之前玉玦的事情是这样的——

阿雁一来，大家发现魔族肯定要搞事，沈刚好出于灰色地带，主动提议说我们一起搞事。

他原本在魔族就有些分量，加上冥狐脑子没那么好使，答应了，还把鬼铃扯进来说我们弄个大的。

鬼铃就是想把更多的人变成自己的傀儡，以前在天音宗没有势力，和冥狐约定好后决定把季云送进去。

然后沈聆之给出了玉，大家非常激动，但不知道梧灵早有准备溜走了。

这个玉查不出梧灵，能查出阿雁，但是梧灵跑了之后查到阿雁身上也没用，所以梧灵没有管冥狐的手下怎么处理的玉（她们在宗门外也管不到）。

结果有人知道冥狐的计划，想要让冥狐翻盘，给姚今雨递了信。

姚今雨一去，内应心想刚好可以把玉处理了，所以坑了她（渣男）。

她发现不对，半路扔掉，回来没了，其实是那玉被另一派人，即一直深藏不露的境魔内应带走了。

此人不知道是谁，往玉上附着了八段功力和妖力，诱骗项青阳拿到并暴露。

Ta想暗示天音宗高层有问题，还顺便暗示了一下玉和妖族有关系，想借杜纯之手除掉这群人。

然后杜纯开始盘算是谁有问题。

妖族的事情很显然会关注阿雁，但是杜纯知道除掉阿雁坏处大于好处，因为妖族目前的威胁远不如魔族，这其实是个利用他们的契机。

而且当时，阿雁没有暴露，杜纯不能直接控制她；魔族也隐而不发不到时机，所以杜纯开始钓鱼让他们互咬。

直到卷轴出现，魔族和人界都怀疑刀宗遗迹有东西，且有可能关涉到梧灵，这才把争斗摆到明面上。

人界的态度不太一样，怀山鲨了很多妖，害怕被报复；天音宗虽然被妖鲨过，但反而不怕被报复，所以怀山拼命藏这个卷轴。天音宗也知道这是弱点，他们想登盟主之位就得抓住对方弱点，所以要找这个卷轴。

此时差不多就分野了，怀山疯狂抱魔族大腿，魔族肯定更喜欢他们。天音宗既然不肯答应魔族，不如与妖族联手。恰巧宋温如递枕头，借刀鲨了枭夜并捅出了阿雁的身份，杜纯知道利用阿雁就是利用妖族，所以疯狂利用（阿雁：可恶！）。

但是抢这个卷轴肯定会出事，因为怀山不会那么乖地交出来。

杜纯不怕出事，只要不在八宗会盟出事，所以她刚好把自己怀疑的人全都塞进去搓了个炸药，打算送到怀山引爆，震慑那些想要搞事情的人。

差不多是这么个情况，如果不够清晰我下章再梳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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