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剧烈的水声,好似隔着一层墙,有许多人提着锤子,同时的不停的锤击着墙壁,气焰盛的时候,许霉感觉头顶的石壁都在松动,好似上面看不见的石笋,会因为这金黄色石壁上剧烈的撞击,而震落,将他们的头顶扎个稀巴烂。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了,脚底的余颤,将这面石壁里的响声,衬得更加危险。不管怎么说,此地不宜久留。
“赶紧离开吧,这地方好生诡异。”
“好。”撤了警戒的耳秋,护在许霉的身后,后面走着的,是李翎和郁作。
“末江尊说水声?可这水声初时滴滴答答,接着细水流长,这会儿又是激流涌击,这洞里密闭声声回响,震得我的耳朵,都快出血了。”李翎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不得不因为耳朵不适,而紧捂着耳朵,如同锤子锤墙的声音,声声震在他的心肺里,好似要把他的心脏都倒一转了,心烦气躁的,“这山洞平地而起,又怎会有这般湍急的水声?就是地下河,也不至于埋藏的这么浅显,达不到这么湍急啊。”
李翎说的不错。
且许霉虽然没有看见空洞里的水流动的样子,但沿口小石子的湿润,却给了他许多的想法。
“许不是水声,这匹山内藏了这般大的洞,依照茶小哥的意思,是有出口的,且他知道有,那便不是第一次来,想必是洞内的海市蜃楼,过会儿便散了,静下心神,莫要被它左右了去。”
“这样的难受,他竟然还不止一次进来过?这向导还真是不好当,让我来,估计得饿死。”是根本接不到生意啊。
李翎心里,对茶直又多了几分敬畏。
在场四人,许霉有山云玉牌静心醒神,耳秋出自末江峰,这点回响之声,奈何不了他,很是正常,而李翎,在专注教习御射的清嘉峰,另辟蹊径学了剑道,自是没有耳秋能将内力运转的如火纯青,可郁作,一个翻屏村的毛头小子,在极端的鸣耳震肺之下,如何能够站得这般挺拔?
翻屏村的人,许霉是不愿意过多揣测的。
不过,在李翎说完这湍急之声,震得他耳朵都快出血了,郁作才好似后知后觉,针落地的声音,叫做吵。连李翎都听的心气浮躁,他又跟在许霉和耳秋的身后,所以不经意的抬手捂住耳朵,又故作头晕目眩,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自是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会怀疑……
只是可惜,虽然没有回头的许霉,在观察左右石壁的同时,看到了那原本云淡风轻,又故作十分痛苦的影子。
再联想到茶直给他强调的归参,归参既然出了问题,那么离开了山云玉牌的郁作,在沼泽地环绕的地上,待了整整一夜,就不可能在湍急能够震动肺腑的山洞里,肚子没有丝毫的疼痛。
邻家的郁小子喜欢弹弓,打山鸡打蜂巢打水鱼,小的时候,许霉就曾见过,他有些天赋,所以打出去的石头,都能够命中,后来一次跟了他爹进了镇里,才听说还有弓箭这个东西,于是在卖弓箭的摊贩那里观察了来,回村里自做了一把,木制的虽然也不错,但他更喜欢摊贩卖的,那把缠满了金灿灿丝线的弓箭。
他喜欢金色,漂亮且贵气。
后来他攒了钱买来了,几乎日日不离手,正是他肩膀上背着的那把。
村里时常有大虫夜嚎,小孩子们怕,都是关紧了房门缩进被子里,听着耳边大虫的嚎叫颤抖,深怕被叼走了吃掉,大人们则提着柴刀、扁担、锄头,出去赶大虫,郁小子自从得了那把弓箭,也加入了夜里赶走大虫的任务,爬上屋顶两三箭,大虫就很少来犯了。
村里都说,郁老二家出了一个好小子,他家山里的那些田地,有了郁小子在,就没了野兽偷吃了。
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又怎会有问题呢……
让他怎么想,许霉也想不出来,如果有问题,他又会是谁?跟着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一切都太玄妙了。
他想多了吧,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郁小子在山林放牛,偶然遇到了归隐的高人指点,得了玄力呢,也是不无可能的。
当下,还是先找到石河山脚,查探清楚千嶂里的情况,再找他问个清楚吧。
走了不一会儿,这石壁里的湍急终于淡去了,又是细水流长的“簌——簌——”声。李翎和郁作,才放得解脱,吐了几口闷气,纾解心口的燥意。
“我还是别把希望寄托在御射上了,专专心心的练我的剑道吧,真是丢脸死了。”觉得自己是在御射上垂死挣扎,浪费光阴的李翎顿悟,他天生就不是御射的料,把时间放在钻研剑道上更高深的地方,才是他该徐徐渐进的路。
像是稳定如山的耳秋,让李翎看来就羡慕极了。
“真不练了?别放弃啊,你不是很想打他们的脸吗?”郁作扶着脑袋,晕晕乎乎的揉着,似还没缓过劲儿来,眉头都是紧锁的。
“够肿了,等你跟我回了清嘉峰,等那几个老头子登门拜访,抢人的时候,够吹胡子瞪眼的了。”场景好似已经出现在了李翎面前,乐的他牙都凉了。
“这哪儿够啊……”郁作和李翎在身后“蛐蛐”着,声音不大不小的,在窄小的山洞里,回音支持下,自是听的清楚。
他们说了什么,许霉听在耳里也没有搭话,只是转头看向身旁的耳秋,瞧这青年一脸冷然,是真的不惧怕山洞里的诡异,倒是和第一个进入山洞里内的茶直,有些莫名的相似。
都有着一股随性的无畏感。
就譬如茶直赶回搭救他,却被耳秋无情撇下,许霉猜测,也许是茶直对他的好意好过了头,所以耳秋心生了芥蒂,有些防备了他,可也不至于在同时受到残肢攻击的时候,耳秋将他背走了,但却不提醒原地的茶直躲避,也就只有可能,耳秋知道茶直一定能够躲过,故意的。
“耳秋。”许霉轻声喊他一声。
“嗯?”看向许霉的耳秋,眼里有些听话的乖巧,“怎么了?末江尊。”
“你为什么对茶小哥那么排斥啊?你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许霉问出了心中所惑。
“昨夜,他趁您沉睡之际,蹲在您的跟前盯看着您,眼神似渊海能够吞下山川,危险极端,甚至还脱了袖衫想要给您披上。”茶直想要用他的秘密约束他,可却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屑于害怕被戳穿,而对他的敌意,定然会勾起许霉的好奇,只要他问,耳秋就会说出昨晚的茶直的诡异之行,效果会比他一早就告知,要好得多。
“盯、看?”
“嗯,盯看。”
夜黑风高的,盯看着一个沉睡的男子做什么?
许霉抬手顶了一下下巴,越走越觉得,茶直看他的眼神,和那条翻屏的蠢蛇,有些莫名的重叠……可那是条蛇啊,真真实实陪伴了他七年的蛇,又懒又淫的蛇,和茶直一身高贵气息,天壤之别。
又想到了那条蛇,干了就跑了,不知道是几个意思……
连真正的一个面都不愿意见……
火苗扑打,影子在许霉的脸上扑闪了两下,映得他瞳孔里亮了一点晶莹,冷硬的脸上又有些青。
“师、师……师兄,等等,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有些作乱了,想必是方才的水声震波,将我的心肺伤到了,待我坐下,运息一番。”清瘦的男子捧着腹部,背靠着墙根坐下,又怕水声再来,所以靠的不是太实,痛的肩膀都有些颤抖。
“我、我也是,好生痛,莫不是被二师兄传染了怪病了?我不会也要变成一具苍绿的尸体了吧?”矮胖的男子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肚子更疼了。
除了茶直和月雨,剩下的人都是捧腹,有的坐地上,有的手撑着石壁,火把歪歪斜斜的举在手里,眼睛一花,那金红的火把,就要朝矮胖的男子头上砸去,有这势头,被月雨一把抓紧了,扶稳了高挑的男子。
“没事吧?”月雨按着高挑男子的肩膀,见男子摇了摇头,是在强忍,他捏了一下手掌,由于那二师兄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给他们喂药,但这次的把脉,却隐隐有紊乱,内力乱了,还有一丝隐秘的毒素在潜行……
被这个发现所惊出一身冷汗的月雨,仔仔细细的观察了腹痛弟子们的症状,脑子在疯狂的想着对症的毒和解药,什么毒,会潜藏的如此之久,以至于他们二师兄死了,都没能诊断出来,而在这时候,又隐隐有浮现了?
但都到这时候了,反而不能打草惊蛇,这毒只是隐隐浮现,若非他在,不一定有人能把的出来脉象,说不定这毒有解呢。于是,月雨安抚着慌乱的弟子:“都别乱想了,这水声湍急,回声震耳,故而引得身体不适,别怕,休息一下,调整了身体和心态再赶路吧,向导意下如何?”
“我没意见啊,但就怕……你们不太敢在这里休息。”茶直没有看他们,而是将目光,从歪斜的森白尸骨身上,瞧向了漆黑洞廊里一簇金红的火把光亮。
黑色的瞳孔里,也似点亮了一点光。
“啊?”
茶直嗓音淡然,饱受腹痛折磨的子弟们,有好多根本没空听他讲话。只是站不稳了,身子后退了靠墙坐下,一坐下,屁股下面,好似坐到了几根硬硬的东西,像树枝,更像没了皮肉的手骨,不经意的一坐,好似要锥进他的股肉里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