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直还未进洞前,这二师兄的手掌刚推上耳秋的肩膀,凶恶的眼神瞄准了许霉,便是不把耳秋放在眼里,不想腹上不备,受了手肘重重一击,脚步不稳的倒退了回去,肚子像是被撞穿了个窟窿似的,捂着肚子皱紧了五官,他的五官本就轮廓粗犷,由于剧痛紧聚在了一起,看着有些狰狞。
剑拔弩张,剑尖对着耳秋,他的四五个师弟将他扶住,不停的喊着“二师兄没事吧”,他没有回答,顺势跪卧蜷缩在了地上。
好似这一击要了他肚烂肠穿。
他们二师兄的额头抵在了地上,痛的五官扭曲了,泪流满目,嘴巴也道不出话来,只能听见呜呜咽咽的泣声,从牙缝中挤出,高大壮硕的男子,好似要疼死了过去,矮胖的男子忙解下背上的包裹,拿出缓痛的药丸给他服下,他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这耳秋也太不知轻重了。
他们二师兄不过做做样子,吓了一下许霉罢了,他竟然下这般毒手,意图将他二师兄打死,简直不把他们十几号人放在眼里,这口气,他们怎么咽的下?
“向导来的正好。”
清瘦的男子咬紧了后槽牙,蹲在地上,扶着他二师兄的手,都在轻微打颤,他看茶直来的正好,这死瘸子还有他的几个兄弟,出手伤了他们的二师兄,要再想和他们同道而行,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了。且许霉将他留在危险之地,不管不顾,茶直心里定然也是气愤的,只要他们提,茶直肯定会默许。
“许霉嘴皮子厉害,见自己拳头打不过,就指使自己的兄弟,将我们二师兄打成重伤。但我们的初心,是为了向导打抱不平,向导对他这么好,他还那么对你,把你独自留在了危险的地方,不管不顾,他们也太过分了。”清瘦的男子努紧了嘴,看向许霉的目光十分敌意,“向导本就是我们先请来的,我们有权否决不仁不义的同行者一起,要点脸的都会自己离开。”
许霉也看到了洞口的茶直。
起伏不平的胸口回归了平缓,几乎不敢正眼看洞口的许霉,对茶直的愧疚,又上升了几个度,不服气的捏了捏拳头,也最终松了开,和身旁的耳秋他们低声说了几句,大概就是他们理亏,留下来确实不要脸,等一会儿息战了,他们出去点些火把来,自己摸索着洞寻找出口,不委曲求全、看人脸色。
他是瘸子离开了翻屏,走到哪儿都不讨喜啊。
他们“嗯”了几声,看向与南山弟子的脸色也不好,李翎更是捏紧了剑柄,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们刚才就该帮着许霉,一起骂回去,骂架谁还不会?动手他们也不一定输,只是气焰过去了,这会儿开腔反而挑事,李翎和郁作心里憋了一口气。
也无奈收起了剑。
一旁冷站着的耳秋,见那二师兄吃了一颗药丸后,不久又吐出了一滩苍绿色的呕吐物。苍绿色的黏液外,裹了一层无色透明状液体的胃酸,两相在地上融合着,有未被胃酸腐蚀完全的小块肉、芝麻大小的黑色颗粒物,泛着恶臭,他们看了一眼,就嫌恶的移开了视线,又解了水囊给他漱口。
唯有施钟黄身旁的男子,伸出一只手在给他号脉,察觉了他脉象的不对劲儿后,又伸手扒开了他的衣服,用指腹轻轻按压他的肚子,他立马被按痛的地上打转,扶他的师弟们已是按不住了,男子方才收回了手指,眉色凝重的开口道:
“没有中毒的迹象,但他腹内肠身坏死,若非这位公子内力所致,那便是不甚口食了寄生虫,或是从他耳鼻钻入,进入了体内,这呕吐物里的黑色异物,将他肠身啃食寄居,见光而死,他也活不成了。”
“好……好啊,好歹毒的人!我们刚刚都看到了,是这小子一肘子将我二师兄撞出去的,我二师兄何等修为?也是他能一肘子撞得开的?这小子定是用了歹毒的手段,卑鄙小人,你们不得好死!!”
“我没用力。”
耳秋小声道了一句,他们都嫌恶的苍绿色泛着恶臭的呕吐物,他竟是能一眼不眨的盯着看许久。按说以他的力道,手肘撞上这二师兄的腹部,最多令他后退三四步,腹上有些许酸痛,但连青紫的印记都不至于留下的太深,又怎么会引起他腹痛难忍,满面流涕连嚎啕都不能,吃下了缓痛的药丸,反而呕吐呢?
且那呕吐之物,也不寻常。
寻常的呕吐之物,不可能有这么大一滩苍绿色的黏液,还泛着如同腐肉般的恶臭难闻,就好似,这二师兄的肚皮完好,但里内的肠子,已是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坏死了一样。所以在耳秋轻微的一击之下,也如重拳出击,将他打的肚子里的肠子都断了,因为坏死,所以吐出来的不是血液的红,而是恶臭的绿。
“你少狡辩了!你没用力?你当然没用力了,因为你用了下作的手段!你们四人,今天别要有一个人想要离开这个山洞,都得给我二师兄以血谢罪。”
“月雨,照顾好二师兄,尽力救他,这四人就交给我们。”高挑的男子说完,眼神左右看了看,他们心领神会,“哗啦”拔出剑,六七个左右包抄,将他们四人围在了山洞里的一角,无处遁形。
压下的剑又提了起来,两方都带了怒意。
“嗯,是挺过分的……外面息战了,再不去弄点火把来赶路,过了时机,怕是又要等好久了。你们不是很忙吗?”茶直完全进了洞,像是没有看见他们剑拔弩张的氛围,表情淡淡的道。他的手里握了一把草叶,白色的茎、青色的叶,像是榆树叶一枝,茎的两排有七八片叶子,他们有的识得那草叶,是治愈跌打扭伤的好药。
向导盯着他们不再说话了,冷脸之下的少年,看着竟有些令人心底发怵,像是来劝架的,只是方式不同,他们看在少年的面子上,这才撤了围堵的人,朝洞外去制作火把。
临走前还留了句话:“等会儿再来找你们算账,等着。”
李翎啐了一声,反正也不和他们一起走了,鱼死网破道:“怕你们啊?要打就打,找个屁的借口,搞得谁真欠你们什么似的,向导是我们花了玉佩请的,管你先来后到,花了钱了欠的就不是你的人情,还给你委屈坏了。你那二师兄也是,自己身子出了问题倒打一耙,怎么先骂了人还不够,还不准人还口、还手了?就是有病。”
真要说来,他们感谢的就只有向他们介绍向导的施钟黄了,可人家也没有像这几位一样,趾高气昂的,开口闭口就是他们的错。
那几位走出了山洞,听到洞内李翎的话,停下了步子,回身将他狠狠瞪了一眼,额角气鼓了青筋,但以弄火把为重,男子劝住了拔出一半剑的弟子,进了附近的林子。
山洞里森黑凄冷,不知道有没有怪异的物种寄居,没有火把寸步难行。见他们离开以后,李翎和郁作也一起去弄火把了,手里拿了草叶的茶直朝许霉走来,像是有话要说,一直盯着他看,许霉的脚踝又在作痛了,靠着墙壁坐在了地上,朝一旁守着他的耳秋道:“耳秋,你也去帮他们弄一下火把吧,我怕他们再起争端,你帮衬着,我放心些。”
耳秋看了一眼面前的茶直,茶直不喜欢他,眼神碰上的瞬间,就移开了。
犹豫了一下的耳秋道:“好。”
山洞里只剩下了许霉、茶直,对面的施钟黄、地上残喘的二师兄,还有那位替他诊断后,在一旁盯着恶臭呕吐物端详的月雨。
茶直在许霉身旁坐下后,就放下了他手里的草叶,把它的叶片全部刮了下来,在地上捡了两块石头,一块平滑点的,拍了灰尘,用来堆放草叶,一块圆钝点的,吹了吹灰尘,用来捣碎草叶。
他们都没有说话,一个看着对方想着说些什么,一个埋头捣着草叶,一下一下捣,慢慢等它溢出了青绿的汁水,散发着如同茵陈般的气味,停下了捣击,白皙的手指,抓起平滑石块上的一坨成泥的草叶,在手上捏了捏,挤出了小石屑,捏成了一个圆形的粑状,这才看向了专注他的许霉,被他这样注视着,茶直心里的黯然神伤淡了许多:
“采了些草叶,捣碎了给你敷,作用会好一点。”
蛇生于林,辨识这些草本植物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不过听他讲完的许霉,即使心里早就猜到了,这草叶是捣碎了给他用的,心间还是狠狠悸动了,直到看他愣神,又没有拒绝,就擅自脱下他的鞋袜,撸起裤腿,用冰凉的手指在他紫色红肿的肌肤上轻揉,才将许霉的神魂唤了回来。
心脏也好似被温温柔柔的呵护了。
而他今日的丑态百出,都一一被面前的少年看见了,他不知道少年是怎么想他的,但要是他,对自己的评价也不会太好。
手指的冰凉中和了脚踝红肿的火热,许霉甚至觉得这比药还要灵用。
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想流泪,又是感动的泪。
“不会痛的,我手指天生就凉,这草叶也是寒物,先给你降了一半的火,再敷上去,就不会感到寒刺了。”茶直以为他是怕痛了,所以用袖子掩住湿润的眼眶,松开了手指后,便是给他敷上了草叶,声音柔和像是哄小孩子,“不疼吧?疼吗?”
余光瞥见了地上的篮子,许霉在慌乱中,竟是把它给捡了回来,里面的四个八月瓜,眼下只剩了一个,篮子上五颜六色的叶子,几乎都掉落了,只剩下一支焉巴巴的含羞草。
“外面危险,可以丢的,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做一个。”茶直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那被耳秋惹出来的不悦,冲淡了三成。
“不、不丢……”许霉掩紧了袖子,真的在哭,他也知道飞天残肢砸下来要人命,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丢,好似曾经丢弃过了,心里不好过,所以不想再丢了,再让自己心里难受。
他泪点低,茶直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再出声打扰他,好似翻屏的那条蠢蛇,愚笨的不知道许霉为什么哭,只觉得是在那群人那里受了委屈。
他的瞳孔暗了暗,分神撇了一眼对面的人,却看到了那地上的呕吐物,那暗淡的瞳孔里又升起了几分疑惑。
还不得想明白,被草叶染绿的手掌里,就被塞进了一块乳白色的玉佩,那玉佩上山云栩栩如生,正是山云玉牌。手掌都没有捏紧玉佩,任由暖玉润在他的掌内,茶直掀起一双狭长的眸子看向许霉,惊喜万分。
“给你。”许霉带着沙哑的嗓音说了两个字,猛地咳了咳嗓子,清通了嗓音,又对着呆愣住的茶直补充道:“真心实意给你的,谢谢你。”
而得了谢意,又得了玉佩的茶直,心里好似被一汩清泉流过,嘴角微微的露出了白牙,心里想着,这一行,果真没有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