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文艺青年,所以出门在外的方式也充满了文青的矫揉造作,说白了,其实就是他丫的穷游。
对!没错!劳资没钱!
【备注:劳资=劳动资本主义者】
可这个花花世界并没说缺钱就不能去远方,于是区别于头等舱专人专车高奢酒店以及四位数的顶尖美食之外,前人替后人开发出一条属于穷人的旅行通道,并且在有利可图的推动下,愈发完善且趋向大众化。
反正我怀揣着2字开头的四位数,扣扣嗖嗖地出门了,心中胆气回肠,由南至北,剑指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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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和景点的人流,能活生生让人学会凌空微步,如果排除舒适度的评估值,总体来说感受还是挺不错的,就是稍微对我有点后遗症,比如说,恐怕之后再难以直视那些伤残青春文学中的人流二字。
歪楼了歪楼了,这是被累得只差跟狗一样伸出舌头喘气的我,毫无形象地塌在马路牙子上,漫无天际放飞自己脑洞的瞬间吐槽。
而我的眼前,是一片胡同,传说中的古典建筑四合院就藏身于其中。
二十一世纪的当前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并顺应潮流地更新了城市的建筑结构,在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回味的时候,推土机就像怪物一样大口大口地吞噬了老旧的破泥瓦屋,于是总有京城人在感慨,外地人还有一个熟悉的老家可以回去,而他们的家却处在动荡波折的中心,苦苦煎熬。
这一熬啊,就熬到终于有人意识到京城的魂魄处于一种濒危状态,也终于开始有人明白有些东西拆不得,一拆,魂就碎了。但到底为时已晚,于是京城在时代洪流的洗礼下,涅槃成新的神魂,被赋予新的生命。至于破碎的残魂,就散落在隐秘的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角落里。
浪漫而极具情怀的历史痕迹,是促使我甘愿沉溺穷游的动力,显然除了善于自我颅内**的文青们,大抵是没有别的人愿意全程用11路车,丈量土地所承载的厚重。
我拍了拍历史上的尘埃,站起来走进幽长又四通八达的胡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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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即方方正正的四个方位都建了厢房而呈垂直角度合拢在一起的建筑风格。这导致了一座一座四合院挨在一起连成一片,那外边的灰色泥墙筑成胡同的一条边界,哪怕是隔开的十字路口也是量角器上最标准的90°,但仍旧有一点值得提醒――别看那小门在旅游办的资助下恢复了檐牙雕琢,红门铜环的复古模样,稍微往里面瞅一眼,那都是滑溜的青苔石板和堆了一地的杂物。
两个字,破败。
三个字,很破败。
四个字,破败得很。
目及所见,无一例外。可我心里却是满含惊喜,我看不上能直接当做P图背景的翻修小门,却被半掩的门中那条堆积杂物只容一人行走的过道上的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惊艳到了,也许它不是凤凰牌的,但它破旧得就像被历史操//了一遍。
这让我不得不浮想联翩――它会见证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四合院里嬉笑怒骂的红领巾同伴,结伴而游的胡同串子,隔壁一家足够劲道的豆汁儿,被迫割离四散的成长,而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结婚生子,那拥有胖大小子的自行车主人,可能早已把这辆破单车当成可有可无的杂物,它还没被扔掉也许是老一辈的念旧习惯,毕竟小蓝车方便又好用啊。
多么有意思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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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暗地里猜测埋藏在杂物堆里的传说,一边顺着心意左拐右窜,没发现自己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然后我看到藏在一条胡同背后的一座四合院,它大开着红木铜环门,并不是翻新的,那门楣的圆木透着风雨冲刷的纹路;它有着高高的门槛,中间明显被踢得弯了个凹槽,边缘圆润;它一眼过去不是狭窄的过道,而是难得的极为齐整的砖石,没有青苔,被清理得很干净,再里面就是一堵影壁,简洁明了的几笔花纹阳刻。
一路看下来的胡同,不是大门紧闭,便是只能春光乍泄地瞧上一眼,还在门口挂着【私人宅邸,禁止入内】的警告牌,所以压根不能实地考察这所谓的四合院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心下不得不说是十分惆怅的。
于是看到这座四合院,我贼心顿起,装模作样地靠近大门边上的墙根走,一边偷摸摸地往影壁两边瞧着――喝!里面还挺大,真的有传说中的厢房,泥砖的墙木格子的窗,只是门口还是关着,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路过大门,看到的是影壁,然后走到胡同口又装作走错路倒回头,恰好可以看到影壁的另一边――是葡萄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恰好组成一个天然的凉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子了。葡萄架下面隐约看到一个藤条摇椅的脚置架,似乎有人!
我心中一凛,正打算被主人家抓到之前,来一个风紧扯呼的时候,里面传来一声――
【想看,那就进来看呗。】
emmm……劳资祖宗十八代往上数,好像都没有京城的人,应该不是说我,可能在讲电话?!
我做贼心虚地踮起脚尖,姿态猥琐地一步一步离开。
【这就走了?现在的瓜娃子也太没礼貌了。】
我愣住,回过身看着影壁,这难道是真的在说我不成?!
【没错,说的就是你!站在我右边门楣下鬼鬼祟祟的那个。】
【……】我瞬间站直了,颇为羞愧地红了一下脸,然后开始看着影壁思考,劳资一个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小短腿妹子,在一个深深的少有人烟的胡同里,被一个主人家邀请进门,这是去还是不去?!
四合院的主人似乎能够察觉到我的犹疑,竟然也不再开口,大概这位爷觉得三邀四请了,阁下爱信不信,不进就拉倒吧您嘞。
我打开手机查了查定位,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信息,此范围内非富即贵,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瞎琢磨进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大大方方地上门做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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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一座保留得非常完整的四合院。
如果说之前在胡同里偷窥到的四合院都是破落的,那么这座绝对称得上整洁大气,岁月的痕迹是有,但更多的是沉淀着主人家的从容不迫,瞧瞧那些干脆利落的家具,就差说一句――我家徒四壁了。
我扭头看向葡萄架下躺在摇椅上的,一个男人。这让我有点心生警惕。但对方显得对我的存在非常地漫不经心,一身黑色夹克休闲装,还带着一副墨镜,更加桀骜不驯的直视感。
但仅凭下半张脸,长得真是,好看啊。
【小哥哥,你好啊。】
【噗――咳咳咳!】
我大众化的打招呼方式似乎对他来说十分别具一格,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搪瓷茶杯,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渍,叹了口气,【瞎子我算是明白了,这宅院方圆几里遍地小佛爷和花爷的眼线,还能把你漏进来,却原来是个二傻子。】
藤编摇椅旁边是一个石凳子,我正好走得腿酸,干脆地坐上去,一点气势也没有地反驳,【你才是二傻子呢!哎等等,你是个瞎子啊?】
原来是因为眼瞎了才带墨镜啊。
【对啊,现在是真瞎了。道上的都叫我黑瞎子。】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哼哼笑道。
【道上?】我从他的语气中没听出什么恶意,于是就有点放心地跟对方侃大山,别的不说,看人大概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情了。【□□还是白道?】
【你说呢?】他故作邪魅地勾起唇角,我却觉得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定是□□!】我猜测。
【哟呵,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他明显被我逗乐了。
【你一个瞎子,竟然能够知道我站在外面,说明你的听音辨位出神入化了,这等风采混白道没意思啊。】我自顾自地把话说完,突然回过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紧绷了身体。
【没错,小姑娘,我杀过人。】他轻飘飘的语气好像在说喝茶聊天,可真是这份混不在意的样子更加说明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我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和杀人对于根正苗红的我来说是个可怕的存在这两种观念化成小人在我脑海里撕扯,然后我看着他,或者说看着那只墨镜以外的面部表情。
没有一根脸部肌肉在牵动,他非常地淡定,甚至还有点往事如风的安详,他的神情安抚了我,让我突然明白,此时此刻我能够走进这座四合院,就是这个人表明出来的态度――他不会杀了我,或者说他不屑于杀掉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尤其我还是个妹子。
【那可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啊。】我打破了安静,对他的过往经历进行猜测,就像我之前猜测那辆凤凰牌的自行车,然后感慨。
他似乎有点讶异于我的平静,也许他以为我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地爬出大门,回到普通人的世界中去,于是他顺着我话接下去,【如果从民国开始算起,确实是挺漫长的。】
【你们家是□□出身?】
【不是,我们家只有我是道上的。】
从民国算起,□□,只有他一个人是混□□的,从民国算起的话,他的家族都不是□□的,【……为什么要从民国算起?!】
【因为――】他拉着长长的口气,就跟讲个神话故事一样,【我是在民国出生的。】
【梅林啊。】我感慨着,不知道在感慨他说自己活了一百多年,还是在感慨他是怎么用这张对于百岁老人过分年轻的脸来说出这种故事的。
【梅林是谁?】他以比我大不了多少岁的脸问我这个应该是我这一代人对答案都家喻户晓的问题。我算是有点相信他的话了,起码逻辑滴水不漏。
【他跟上帝一样,属于一种信仰。】我解释,【梅林就是我的信仰。】
然后我们就哈利波特的巫师背景,探讨了一下西欧中世纪女巫文化的历史变迁和历程。等差不多把茶喝完了,幸好我还记得上一个话题――
【嗯,黑爷,你之前说在民国出生,然后呢然后呢?】
合着这小姑娘把他的话当成故事听了,不过黑瞎子没介意,开始跟忽悠黎簇一样讲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粽子你知道吧?】
【想你也不知道,我说的粽子可不是端午节吃的,那是只有斗里才有的,大多是白毛粽子,偶尔也有红毛……】
【斗是什么?首先你得了解什么是摸金校尉,那是在战国时期,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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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容易过,但黑瞎子没想到,时间还可以过得比想象中的更快一点。
他的手准确地放到不知什么时候趴在自己腿上睡得昏天暗地的小姑娘的头上,长长的披肩头发散在他的身上,他用手打着卷儿玩,手感极好。
他突然有点希望自己能看见这孩子长什么样。
这是他把事实讲出来,却有人把它当做忽悠的故事来听的一个普通的小娃娃,大概跟花儿爷家的崽子差不多大吧,还是个孩子啊。
西边朝阳千万,像金子洒落在葡萄藤的架子上,像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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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听故事听困了,趴黑瞎子腿上睡着了,【咦,已经这么晚了吗?黑爷,我要回去了。】
【小娃娃睡得挺踏实啊。】他嘲讽了一句。
我嘿嘿直笑,打算站起来,却没想到睡得腿麻了,一下子摔他怀里,顿时不好意思地说,【站不起来,我腿麻了。】
盛夏的天,我没穿多少,几层薄薄的布料没能遮掩两个人的体温,我不敢挣扎,只红着脸等着麻劲过去。
而他无动于衷,身体柔软温热地任由我躺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忽然鼻子一酸,也许他真的自己一个人顶着一张不会变老的脸安静地活了一百多年。
很快,我能够站起来了,在离开他胸口之前,我忽然在他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黑爷,我祝你好啊。】
然后我麻溜地站起来,却发现也许刚才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抓到他的手,一直没放开,我笑了笑,像一个西欧中世纪的骑士一样,仍旧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指尖,【黑爷,我走了呀。】
放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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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之欢,如雾似幻,我心匪石,求不来久处二字。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完】
前面是真实的,黑瞎子一出现就全都是想象。
是一个真正瞎了的,被吴邪和解语花照顾着的老年状态的黑瞎子。
写这篇文的动力是――我想遇见你,所以我就让自己在文字中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