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观惊澜 第7章 第 7 章

黎观融当然不可能继续待在客栈里，万一再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这些凡人都要遭殃，她在城内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快到午时找了个茶馆点了份冰酥酪，白色的酥酪上点缀着几朵指甲盖大小的不知名粉色小花，中心的花蕊是碧青色的。

她舀了一勺吃进嘴里一股浓郁的奶味在口中蔓延开，冰冰凉凉的，口感让她忍不住感叹：人间的花和北冥的不同，好吃的吃食也太多了。

茶馆侍女不一会儿就将黎观融点的招牌糕点送上来，在她面前一一摆开，笑着介绍道：“客官，最近是桃花时节，正巧这些都是时节特供，因此酥山里的桃花是可以吃的，我们的桃花酥里面也是真的有桃花馅料，您慢用。”

盘子里的桃花酥酥皮层层叠叠，花蕊做的栩栩如生，配上旁边的曲水流觞，风雅意境自然不必多说。

微风拂过带来庭院里的几片桃花花瓣，黎观融理了理落在胸前麻花辫上的花瓣，对着婢女笑了下，“好，我会全都吃掉的。”

茶馆侍女或许是因为难得一见的态度而愣怔了一瞬，垂着眼并未回应，然后离开了。

黎观融把一碗冰酥酪吃完才吃桃花酥，刚咬了一口只听对面的隔间里传来粗犷的男声，怒气冲冲地大吼，“你们这茶馆做糕点都这么恶心的吗？侍女呢？管事的呢？”

方才送餐的茶馆侍女闻声赶来，站在阶下，“客官”两个字刚说出口就被男人毫不客气地呛了回来，“来来来，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茶馆是如何做吃食的，里面全是虫子，你们这馆子收费倒是贵，做吃食却是这样，成何体统！”

随着话音落下，满脸堆笑的男管事进了他的隔间，看到桌上的糕点碟拿起来仔细查看后才不卑不亢地说道：“抱歉客官，我们这些桃花都是现采现做的，平日里是不会出现这种意外的，我们给您重做一盘，行吗？”

这间茶馆一楼的所有隔间没有门，都是用绣花不同的屏风隔断开众人纷杂的视线，这番小小闹剧落在四周客人的耳中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在外用餐食不免会遇到这种事，大不了下次不来了。

黎观融透过屏风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魁梧身影，得到客人的点头后男管事把那盘糕点递给旁边身形消瘦的侍女，“柳娘，下去让人重新做一盘。”

片刻之后柳娘步履平稳地端了盘新的上来，不出一刻那男人又开始大肆嚷嚷还是有杂物，如此反复三四次，是个明眼人都能察觉到是故意找茬闹事，原先带着笑容的管事冷脸相对，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既然你们打定主意不识好歹，那我们也要拿出应有的待客之道。”

隔间里的三四个男人站起身，竟从桌下抽出了几把寒光四射的大刀，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刀尖在管事和柳娘面前狂妄自大地指来指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堂堂虎牙山虎王，一刀——就能削断你的脑袋！”

柳娘被这快要直接戳进眼睛里的刀尖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僵硬地往后退了几步，没注意到身后的台阶，一下子被绊倒坐在地上，黎观融门口的屏风颤颤巍巍了几下，好险没被一把摁倒。

自称“虎王”的男人露出副轻蔑的表情，大刀阔斧地坐在了桌子上，刀尖抵着地面当拐杖在身侧立着，嚣张的不可一世，颈侧怒目圆睁的虎头刺青露出半张脸。

管事身后的彪形大汉往前一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柳娘的身影，肩膀挨着肩膀只等着一声令下再动手，他们就没见过来找事的是立着出去的，其中一个不甘示弱地嘲讽道：“外面占山为王的野猴子多了去了，难道每个我们都要知道吗？馆子里吃饭就是要付钱，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按这个规矩来。”

茶馆几人闻言不由得狠狠吐出口气，各个开始松动筋骨，摩拳擦掌，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讥笑，落在这几个山匪的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挑衅！

互不相让的大战一触即发，恰好在战场附近的客人面前的糕点顿时变得难以下咽，茶水也苦涩万分，景色突然黯然失色，连忙匆匆离开这块是非之地，生怕惹火上身。

黎观融没有去多管闲事，毕竟非亲非故的，只是上前将柳娘稳稳当当地扶了起来，她闻到了柳娘身上的一股甜香，约莫是糕点的香气，“你没事吧？”

柳娘魂不守舍地连忙向黎观融道谢，“谢谢，谢谢……”

她眼看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又被吓破了胆一样，低垂着眉眼踉踉跄跄地走了，衣裙仿佛都在飘动。

黎观融没有离开，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核桃糕才去拿时令招牌桃花酥，可惜只咬了一口就觉得太甜了，甚至感觉口中甜中泛苦，这才打算离开，临走时把最后一杯茶水也一起喝下肚。

她在柜台前结账，那边并没有想象中大打出手，自二楼厢房下来个人，从黎观融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高筒皂靴和一角胭脂红袍角，那人站在台阶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你们干嘛呢？”

众人循声望过去，似乎都认出了对方是谁，脸上都恭敬了一瞬，但没出声。几个山匪面面相觑对了个眼神，旁边的小弟不情不愿地扔出去锭银子砸在管事脚边，一旁的大汉在管事的示意下蹲下去捡起来，这件事就算是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柳娘正巧也在柜台边，见那几个山匪离开，方才提到喉咙的心终于结结实实的掉回了胸腔里，她捂着胸口说道：“吓死我了，我以为要见血了。”

收钱算账的侍女也不禁松了口气，手上拨着算盘珠子也不耽误说话，给黎观融算清了钱，“是啊，太吓人了。还好没出事，我记得你不能见血来着，若要病倒了，别的不说，那我们的桃花酥就真的得下牌子了，毕竟琴娘还病着呢——客官，您的是三两银子。”

柳娘的脸还白着，吓得不轻，她抿唇笑了笑，“哪有你说的这么重要，后厨会的人一抓一大把。”

黎观融从荷包里拿出三两碎银给了侍女，而那侍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和柳娘说道：“对了，今夜流光集市就要开始了，正好我们两个人不当值，一起去看看呗。”

黎观融恰好不知道该去哪儿玩，笑意盈盈地插了句嘴，“流光集市是什么？”

“南城那边的商户们，每年四月初十都要凑一起搞个集市大卖特卖，百姓们热热闹闹的，校尉府和咱们忙的脚打后脑勺——对了，今天是什么时候了？”破妄塔中，章惊岸嘴里叼着根绿油油的狗尾巴草，坐在藤椅上翻看卷宗，正巧看到往年四月初十的记录，大多都是城主府当中调动白泽卫为他们加固铭文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有多怕死。

不过城主他儿子如愿以偿入了仙门，今年应该不会那么疑神疑鬼了。

一旁的白泽卫毕恭毕敬地回道：“今日已经是初十了。”

章惊岸嘴里的狗尾巴草被咬成了平的，满口青草涩味，难怪一大早李纹时就不见人影了，心想着：那为何城主手令还没送到，难道真的改了性子？

下一刻，放在桌案卷宗旁边巴掌大和白色砚台似的的东西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章惊岸眼皮一跳，他其实不太想用半月尺鲤这种通信法器，每次看到总觉得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半月尺鲤只有巴掌大小，透亮白石雕刻成方方正正的池塘模样，在池底有指甲盖大小的鲤鱼金色纹样，另一面则隐没着太微真文和一小块铭文。

章惊岸再不想面对也还是面对了，他掌心朝上，在光芒里凝聚起来游动的红鲤鱼像是小狗嗅到主人的气味，活蹦乱跳地摇着尾巴游到他的掌心，眨眼便消失重组成了一行文字浮在眼前。

「苏如岷已回青羊。」

苏如岷就是城主那位入仙门光耀门楣的独苗儿子——初入轻云隐阁的人基本都要在万虹鹿台修行满三年才会放任下山，在此期间从心到身都要经过一番彻头彻尾的脱胎换骨才有资格与天道分天地灵气自由取用，否则只有被天道倾压碾碎到魂飞魄散的地步，这刚去四个月，能修习到什么？

更何况，仙尊们竟然就这样把他放回来了，不愧是徐州之首城主之子，说不定给了什么仙器帮忙护着，否则路上对他未固守住的开窍灵台垂涎三尺的妖魔邪祟就够他命丧黄泉了。

不过这也不在章惊岸该考虑的事情之内——城主的生辰向来不会大操大办，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大多时候都是家宴，今年城主四十岁生辰，苏如岷为人臣为人子回来给亲爹过个生辰求个圆满也无可厚非。

密文除了收信者本人，其他人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一丝光亮，章惊岸并不怕有旁人在身侧，他收手的同时密文消散不见。

同时，门外白泽卫带进来了城主身边的轻衣使指挥使亲自前来，带着城主的手令，还是一如既往的命令，“见过章尊长，今日我来是为了传城主之令，城主请诸位尊长加固铭文，以保平安。”

章惊岸懒洋洋地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抬下巴，身侧的白泽卫便出去带着指挥使去安排人了，他能听到指挥使在问：“不知李尊长在何处？”

他捏了把自己的耳垂，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怕死，可惜，人早死晚死都得死，再怎么怕都是要来这一刀的，哪怕万清明宫的真仙下凡也保不住该死的人。

南城在星空下一片灯火通明，灵活易动的摊贩排成长龙组成片集市，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道路两边的摊贩都如火如荼地扯着嗓子吆喝，人潮人海将宽广的街道填满到水泄不通，好似一大团倾盆大雨之前倾巢出动的蚂蚁群。

黎观融在里面如鱼得水般窜来窜去，看什么都新鲜，她抬眼便能见到灯烛辉煌的牌楼鹤立鸡群般在夜空中矗立着，格外的显眼庞大，楼顶仿佛能直接戳到月亮上。

她不由得问了句卖各种纸灯的摊贩小娘，“那是什么地方？怎么那么高？”

摊贩小娘看了眼她指的方向，“哦，那是红棠合，整个青羊城最大的风月之地，也是流光宴的开宴地。”

黎观融眼睛一亮，难道是像百花极乐坊的地方？那她肯定要去一趟啊！

她兴冲冲地汇入人流，略微低着头朝着那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格外注意到不踩到别人的脚或裙摆，然而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人的胸膛，毫不犹豫立即双手合十道歉，“对不住！”

喧嚣嘈杂的环境冲淡了对方的声音，只能隐隐约约听到点回应，黎观融抬眼看到撞到的人穿着的衣服颜色时有些微妙地愣了一下，对方看到她的反应似乎也觉得传不到她的耳中，于是微微低头离得她近了些，手中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分寸把握的很好，既不失礼也不失风度，“这里人多难免会小磕小碰，撞到我无妨，要是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伤到了我才要过意不去。”

若要平常的小姑娘早就被他这句话哄得昏头转向了，而黎观融却在看到他在烛光下灿若流金的眼瞳时莫名想起了曾在画像中见过的古老种族，同时，她也在这一刻确定了眼前人是谁。